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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她都统统不信!

姜雪宁抱臂沉思,心情添了几分烦悒,只皱眉道:“皇帝明年要南巡,江南一带必定生出不少商机,吕照隐无利不起早,亲自来一趟也说得过去。且往年都没什么动作,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尤芳吟却咬了咬唇。

姜雪宁瞥见,察觉出事情不对来,问:“不对?”

尤芳吟回想起方才游船上的事情,一字一句道:“往日我们同吕显见时,顶多打个招呼;可今次在秦淮河上见面,他向我问起姑娘的近况。”

姜雪宁指尖轻轻地颤了一下。

倘若如此……

那的确是很不一般了。

夜色渐渐降临,秦淮河上的渔船收了,条条妆扮漂亮的画舫却将明亮的泛着脂粉腻香的灯笼点了起来,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晃荡的波纹轻轻摇曳。

船上有附庸风雅的诗词吟诵,也有划拳斗酒的俗不可耐。

丝竹之声乱耳,红巾翠袖惑心。

吕显已很久没回金陵了,一朝重游秦淮,还是一样的满河香粉艳丽,人的面貌虽都不似旧年,可眉眼间的神态和笑窝里藏着的心思却是无甚改变。

瘦马们看似矜持,实则待价而沽;

富商们怀抱美人,心里却盘算着生意。

徽州的商人名传天下,自有一番风度,可到得这金陵六朝王气养起来的城、上得这飘荡千古的秦淮河上的船,风没了,骨也软了。

对面的人醉眼惺忪向他举杯。

吕显便也笑着喝了一盏,正要趁此机会拿下这回的布匹生意,再杀一回价,一错眼却看见条小舟破开波纹靠近了这条画舫,搭了快船板到船头。

一个穿着粗衣麻布的机灵少年踩着船板走上来,对着珠帘外守着的侍者说了什么。

那侍者便点了点头,掀帘进来。

无声步至吕显身边,小声禀道:“吕老板,外头来了个人,说是有您的急信。”

这回来金陵,吕显没带多少人。

外头那人他虽然看不大清晰,可看身形也大略能分辨,不是小宝那小子又是谁?

他同旁边几人道了声歉,起身走出去。

入秋的河面上,风生凉意,扑面而来,倒驱散了他从船里带出的那一片使人头昏脑涨的脂粉香气。

吕显道:“什么信?”

小宝如今已长得高了些,一条革带扎在腰间,看上去精神极了,只将信递到他手上,道:“边关来的密信,火漆封口,旁人都没敢先拆。”

边关来的?

吕显眼皮一跳,话都没顾得上说,先把封口的火漆起开,便抽了信纸出来一读。

薄薄的一页。

可上头写的内容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小宝打量他:“是要打仗了吗?”

吕显却顾不得回答他,反是急急问了一句:“此信可送抵了京城?”

小宝道:“信分三份,同时传江南、黄州和京城,先生那边该也收到了。”

吕显目光闪烁,神情却一点也不轻松,重新看了纸上字句一遍,想起那人近两年来与往年无异的行动举止,心底却笼上一层忧心的阴云。

他将信纸折了,递还给小宝。

小宝问:“没什么要交代吗?”

吕显沉默良久,道:“等人来就知道了。”

人来?

小宝顿时愣住。

京城的秋夜,比起江南秦淮,要萧冷不少。

宫室里秋风瑟瑟。

没有关好的门扇相互拍打着,有时竟使人觉得鬼气森森。

奉宸殿偏殿里,只有靠着柱子的铜鹤衔了两盏灯,光影闪烁间将人的影子投在了窗上,却模糊了形状。

东墙上挂着一张琴。

桌边的茶盏里,茶水早已凉透,倒映着半张静默的脸庞。

远远地,窗外有嬉笑乐声传来,是御花园里后宫诸妃嫔陪同皇帝宴饮取乐的声音。

谢危搭着眼帘。

面前书案上是太医院太医端来痛斥宫中方士的“罪证”,五只冰裂纹的瓷碗里盛着五种散碎的石块,边上一只用过的瓷盅,药杵搁在漆盘角落,最前面一张纸上却摊散着一小堆已经混合在一处的药粉。

太医院掌院涨红了一张脸含怒而发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本是用以医治病人,可无病食之,体生燥热,心出幻梦,虽使人飘飘然上得仙境,烦恼尽消,可上瘾难戒,于身体有大害,使人行止狂浪!这些江湖方士,以此物进献圣上,荒谬绝伦,简直是其心可诛!”

心出幻梦,烦恼尽消。

谢危盯着它们看了太久,慢慢生出几分奇怪的眩晕之感,仿佛这几只碗扭曲起来,变作了阴暗里长出的口和眼,朝他传递着什么,叙说着什么。

他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

道藏佛典儒经,翻来覆去看遍,苦海里却根本寻不到解脱之法。人生于世,仿佛就是一场历尽劫难的痛苦磨练,却不知若忘怀自我,若此身陨灭,能否得解?

没有人知道,这位当朝帝师,已在无底深渊的边缘游走了很久,很久……

苍白的手指被摇晃的光焰染上昏黄,谢危朝着漆盘前面那张纸伸去,上面碾磨好的五色粉末混在一起,已难以分辨。

拉至近前,轻飘飘没有重量。

他又停了片刻,终于以无名指蘸上少许,凝视了许久。

外头忽有叩门声。

小太监在外头禀道:“少师大人,边关密信,加急来的。”

谢危晃了一下神。

这才梦醒一般,将旁边一方锦帕抓来擦了手,淡淡道:“进来。”

第185章非礼

吕显当年也曾进士及第,尤芳吟还在伯府受气被欺负时,他已经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幽篁馆馆主,手底下的余钱暗中经营着各种生意,一则学识深厚,曾供职翰林院,二则阅历丰富,老辣狡猾。如今两年过去,尤芳吟固然与任为志一道成为了蜀中首屈一指的大商人,甚至还与姜雪宁经营着许多其他产业,若单独拎出来同吕显都个智谋、拼个本事,不能说全无一搏之力,可到底少了一点势均力敌的底气。

毕竟……

这两年来,在这大输大赢的生意场上,他们奇异地从未同吕显交过手,连一点小小的摩擦都不曾有过。

尤芳吟注视着姜雪宁,不免有些忧虑地道:“此次秦淮之宴,实则是由官府牵头,事关明年的盐引,我们往日虽与吕显毫无冲突,避免了许多损失,可也因此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姑娘,倘若他……”

姜雪宁闻言回神。

她目光落在这张熟悉的面庞上时,忽然便想起了上一世的尤芳吟,比起此世尤芳吟的内敛、温和,上一世的尤芳吟永远给人一种隐隐的出格之感,眼角眉梢虽带着忧郁,却也盖不去那一点对人世淡淡的睥睨与嘲讽。

可就是那样的尤芳吟,与吕显碰上时,也不免折戟沉沙,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姜雪宁恍惚了一下,笑道:“我们暗助燕临,吕照隐无论如何不会找我们麻烦,反倒极有可能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与我们斗,无异于内耗。就算他心里有口气,背后那位也未必应允。”

尤芳吟察觉到了她的恍惚。

这不是她第一次从姜雪宁面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个人似的,有时也让她跟着生出几分迷惘:二姑娘是在通过她看谁呢?

她道:“可他问我姑娘的近况,我推说不知,找个借口走了。倘若他继续纠缠……”

姜雪宁道:“吕显祖籍金陵,做生意亨通南北,他若有心要知道我近况,想打听我行踪,现在想必已经知道了。都不用你说,只需派个人跟着你来就是。问了反倒还打草惊蛇,我琢磨多半有些别的事。”

尤芳吟便拧眉思索起来。

姜雪宁反倒不慌张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显没什么可怕的,眼下这局势,谢……谢危也不可能离开京城。就算是再坏些,从京城到金陵,快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那时盐引的事情只怕已经商议落地,你我也离开此地了。”

尤芳吟考虑着,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可末了又忍不住为难起来:“那吕老板倘要继续纠缠……”

姜雪宁一笑:“那还不简单?”

尤芳吟不解。

姜雪宁唇边的笑意便多了几分促狭:“男女授受不亲,好歹你还是任为志的妻子,吕显脸皮厚你便叫任为志来对付他,不就行了?”

“任为志”这三字一出,尤芳吟一张脸立刻变得绯红。

她难得有些羞怯了,低下头去,小声道:“姑娘取笑了。”

姜雪宁知道她与任为志当年还是假成婚,是尤芳吟先开出的条件,以与自己假成婚带自己离开京城,作为入股任氏盐场的条件,之后才去的蜀中。

任为志读书人,常钻研些开采井盐的技术,对做生意却没太大的天赋;

尤芳吟出身艰苦,虽没读过太多的书,却见惯了人情冷暖,能替他料理应酬琐碎。

这两年来,实在是配合默契。

明面上看,两人相敬如宾。

契约写的是到蜀中一年后,二人便可和离,由任为志写放妻书。

可真到一年期满,尤芳吟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为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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