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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异样与在襄武县感觉到的不同,并非是兵戈杀伐之气,而是触目皆勾心斗角之感。
如在冀县“市”中停留买卖时,见到的那个市中的唐人“市长”与几个氐人市吏,彼此间似乎便很不和,那唐人市长所下之令,氐人市吏个个爱答不理,不愿听从,搞到最后,甚至连查验货物这种粗活,都得那个唐人市长亲自动手,亲自察看、亲自录簿,并亲自定税、收税。
程远按捺不住好奇,向邻近商铺的坐商打探缘由,乃才得知,原来这个唐人市长,是蒲秦秦州刺史秦广宗的人,系秦广宗到任秦州之后,为了掌住州府财权,而特地辟除任命的。
本来尚好,有秦广宗做他的后台,此人在市中还算说一不二,却近月来,因为南安郡之失和蒲獾孙、秦广宗的兵败陇西、南安,蒲秦朝中弹劾秦广宗的奏章一道接一道,冀县如今颇有传言,说孟朗已快保不住秦广宗了,秦广宗现在朝不保夕,怕是迟早要被“大王”罢免治罪的,於是这位由他任命的市长,在市中的日子自难免也就一天比一天难过,那些氐、羌市吏,早就眼红他的位置,不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已实属好的了,又岂会再心甘情愿地听他指使?
程远倒非庸才,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亦堪称见微知著,联系到在东南八郡见识到的士民蓬勃之态,与在襄武县感受到的杀伐之气,他对刁犗说道:“若下吏料之不错,定西果是又打算用兵氐秦,襄武、冀县相邻,天水郡必是首当其冲。而今定西国中,定西秦州境内,上下同欲,民情可用,氐秦秦州,却长吏大失人心,就连秦广宗任命的一个区区市长,都被市中小吏排挤至此,可见秦广宗而下在冀县的处境!这场仗还没开打,以下吏看,定西已然赢了。”
刁犗的态度与在襄武县时一样,仍是懒得管这闲事,甚至就连回答程远的话语,都和他在襄武时说的那番话近似,他说道:“赢也好,不赢也好,关你我何事?赢才好呢,最好定西这回能把蒲茂惹怒,如此,氐秦定大举报复定西,亦好叫莘幼著尝尝苦头!他娘的,想起他把你我拒绝,使你我使命不得达成,回到徐州或会遭天王重惩,老子就一肚子怨气!”
辨其这次回答的话语中意思,与上次回答程远时的话中意思,明面上好像截然相反,上次他盼着莘迩能吃几个亏,这回盼着莘迩能打胜仗,但细究两番话的根本含义,却倒是一致。
程远见他兴致不高,怏怏不快,也就不再说了。
在冀县待了两天,装模作样地卖了些货物,买了些货物,一行人启程,继续东去。
出冀县,过新阳,再过上邽,行二百里上下,即出了蒲秦的天水郡,入至略阳郡。
略阳郡是一个呈半弧形的郡,位处在天水郡的北、东边,换言之,天水郡的北边、东边处在此郡的包围之下。
沿渭水而前,过略阳郡的郡治临渭,再前行二百多里,前边出现一山。
这山峰峦叠嶂,共有山峰十余座,巍峨挺秀,林海莽莽,是为吴山。
这座山在历史上大大有名。
华夏礼制中最高等的名山,向有岳、镇两类,岳,是国之名山,镇,是一方主山,岳、镇两类的山,都由国家祭祀,自周朝始,即已有四岳、四镇之说。吴山,於周、秦时,被呼为“西岳”,后来不再称岳,地位略降,然亦被归入四镇之列,直到现下,仍旧还是海内的西镇。
氐人入主关中以后,之前的蒲秦历代君主,在祭祀名山这块儿上,做得不怎么到位,时祭时不祭,没有成型的典章制度,蒲茂继位以今,在孟朗等唐士的建议下,把这块儿不足补了上去,遵照华夏自古到今的礼制,将按礼祭祀四岳、四镇,正式地编入到了国家的祀典之中。
——当然,四岳、四镇多在关中以外的地区,虽把祭祀岳、镇编入了祀典,蒲茂之前却是没有机会全面施行的,主要祭祀的也就是关中境内的西岳华山、西镇吴山此二山。
然亦正因为此,吴山极被蒲茂朝廷看重,山上建了国家的祭祀场所以外,还有不少的寺庙、道观,坐落其间。
到得吴山脚下,程远想起了一人,便是他们去定西路经此山时,碰到的一位道士。
那道士年约三四十,长相清癯,挽髻长须,布衣俭朴,随身有两鹤一童相从,出於松林,憩於溪边,执拂尘而自挥,举止间缥缈如带仙气,因见其不俗,程远主动上前与他攀谈,闻其言论,不仅风雅,而且见识超群。程远当时问他姓名,此道士自称姓寇,名虚之。
那天程远与寇虚之沐松柏之风,伴潺潺水声,对坐谈论,畅谈良久,他只觉这位道士所述所言之道法,追其根本,与江左、徐州的天师道一样,应也是出自蜀地的五斗米道,可却引儒入内,就本质上而言,与蜀地、江左的天师道竟分明是大相径庭,遂越听越是入迷,不觉日冥,方意犹未尽,却寇虚之已起身拂袖,携童引鹤,翩然远去,没入山林暮色,终消失不见。
这番情景,仿佛还在眼前,而如下眺望前头深山,白云缭绕,不知这位道士,今之行踪何在?
程远知贺浑邪凡是宗教,无不信之,又见寇虚之所述道法,融合了道、儒两家,尤其着重强调“尊卑礼度”,比以原本的五斗米道,似能从根本上禁绝前代秦朝至今道教信徒起事造反不绝此弊,若传之推广,想来当会有利於约束徐州地界的道教信徒们,故原本存了待返回路过此山之日,将此道士找到,把他带回徐州,献给贺浑邪的念头,现下虽因使命未成,没了这份闲心,然而故地重游,林、水依旧,青山不变,却唯那位高士不知所在,却亦不免怅然。
“老程,你琢磨啥呢?直勾勾地望着山里看,我瞧你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是不是想吃肉了?此山中鹿、羊虽多,可咱们差事没办好,我却没心情再给你打鹿吃了。别看了,走吧。”
程远哭笑不得,回刁犗的话,说道:“下吏不是嘴馋了,是想起了寇虚之。”
“哦,那个道士啊。”
“本想着把他带回徐州,献给天王的,可眼下,长史没了打鹿的心情,下吏也没了再去寻他的心思。”
“你就算寻着他,怕也没用。”
“长史此话怎讲?”
“此山是何山?”
“吴山也。”
“吴山是何山?”
“西镇也。”
“不仅是西镇,离咸阳也不远。你那日与寇虚之坐谈时,我在旁边听了几句,这道士非是个清净的出家道人,满口的佐国扶民,哪有道士不求长生,反讲佐国的?其人实乃是披着道袍的求功名者罢了,他既居此山中,其意图不言自明,显是待价而沽,等着蒲茂闻其名后,召他觐见,他由而便可攀龙附凤,飞黄腾达。好好的氐秦富贵不享,他怎会愿跟你我远赴徐州?”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远恍然说道:“长史所言甚是,是下吏爱才心喜,一时没有想到此节。”
绕过吴山,过蒯城、陈仓、郿县,出扶风郡,仍还是沿着渭水而行,又过槐里、始平,再出始平郡,前边即为咸阳。
蒲茂才回咸阳不久,他从河北带回的兵马部分已返还原本的驻地,部分还没有走,这些没走的,约有七八千人,俱氐卒、羌卒,蒲茂把他们留下来,是为了暂时用他们管束陆续被强迫徙来咸阳的那数万户洛阳、邺县等各地之鲜卑王公、部民,防止这些新徙来的亡国之人作乱。
整个咸阳城内外,现今人头攒涌,牲畜成群,到处是发式不同的各族人等,警戒也十分严格。
刁犗、程远等心虚,不敢在咸阳附近多停,远远地绕开去,慌里慌张地过了咸阳地界,东行二百来里,直到道路上的行人渐少,隐约可见华山於前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华山下的潼关,乃关中西边的门户,向来是关中重兵把守的地方,现今河北、河南等关东之地,虽已归秦,然此些地方到底是新得之地,潼关的防御依旧还是戒备森严。
来时路上,刁犗等没走潼关,这回去路上,他们同样地没选潼关,斜行东北而上,过冯翊郡、河东郡,自河东出了关中地界,到至了河北的河内郡。
入郡不远,行经一乡,刁犗等正往前赶路,听得路边有人叫喊:“且住!”
刁犗、程远扭头去看,见官道边的田间小路上有四五个佩刀的男子,其中有胡人、有唐人,那叫喊之人正是这数人中的一个。随着喊声,这四五人快步朝刁犗、程远等走来。
刁犗、程远等心头一跳,不好装作没有听到,只得停下车、马,等候他们。
很快,这几人上了官道,来到刁犗、程远等这支队伍的旁边。
带头的是个鲜卑人,这人审视地打量刁犗,继而打量程远,目光在队伍中的那几个羯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旋即重新看回刁犗、程远,按着刀,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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