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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安感觉自己平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双手双脚皆被捆绑固定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睛都被轻柔的纱布蒙住,只能嗅到丝丝缕缕的檀香气。

这味典雅的檀香让她心弦紧绷,她知道谢荀一定就在这附近。她想保持警惕,依靠仅有的听觉判断随时可能靠近的危险,可一阵猛过一阵的欲火却不停拍打着她的理智,让她随时都有可能迷失。

秦楼安咬紧了塞在口中的布团,牙根渗出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如此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她很清楚她现在身中情毒,如她所料不错,暗室中古朴陈雅的书墨香气便是她中毒的原因,甚至连那些淫秽不堪的画册都是提前为她准备好的,那幕交合缠绵的画面,愈加催化她体内的情毒。

只是她不知道,谢荀是用的什么毒,能让医术精湛的月玦都察觉不到混在书墨香气中的异样。

据她猜测,谢荀这次给她下的情毒并不会立时发作,而是随着人的走动等动作,尤其是剧烈的打斗与运用内力在体内逐渐催化发作。

暗道中蜡烛突然熄灭后,潜伏已久的危险终于在彻底的黑暗中露出狰狞的獠牙,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与突然冲出来的杀手将她与月玦逼散开来。

打斗中有人如鬼魅般绕到她身后,不轻不重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顿时,她全身的力气如同被人抽走一样缕缕地流失,她昏迷在熟悉又可怖的檀香中,再次恢复意识,便是这般全身被缚的情况。

不知道月玦这个时候怎么样了。

照如今的情势来看,谢荀并没有要杀掉她的意思,只是月玦就不一定了。如果谢荀有机会杀掉月玦,他一定会毫不心软地将此心腹大患拔除。

一想到月玦,秦楼安周身发烫,宛如被烈火焚烧,曾经与他的深吻缠绵取代了冰冷的画册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攥拳,掌心抠出淋漓的鲜血,极力克制着紧绷的身体想要扭动的冲动。

秦楼安所在的房间是一处布置精美的暗室,室中白润如玉的烛光舒柔的洒在铺着雪绒裘毯的软榻上,映照着榻上人绯红通透的娇艳面颊。

暗室外,两道修长的人影站在石门后,通过门上开出来的方寸琉璃小窗,看着榻上因身中情毒而春心骀荡的美人。

面对如此春意盎然的妙景,二人眼里却不带任何一丝炽热的情欲,一人目光温和而深藏算计,另一人眼神清冷而目带犹疑。

“如今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且她如今并无丝毫反抗之力,月琛太子不准备救她一救吗?”

目光温和的人是谢荀,站在一旁的是月琛,他二人早已相识。

上次月琛前往掩瑜阁被秦楼安碰个正着那次,他要找的人其实不是月玦,而是谢荀。

那晚谢荀亦根本未曾出过掩瑜阁,只是见秦楼安突然闯入,才不得已躲入梁上躲藏起来,让月琛以寻月玦为理由应付秦楼安。

只因她对不知底细,不明敌友的月琛极为警惕戒备,注意力全部凝结在他一人身上,加之谢荀藏匿功夫一流,那晚便十分侥幸地避过一劫。

是秦楼安避过一劫。

月琛闻言看了眼谢荀,又将视线转入室中床榻上的女子。

虽她前一阵才识得他,然早几年前,他便在月略的画中见过姝女未长成的她,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画中人是西风的暻姳公主,直到此次他暗中前来西风,见到她与画中人极为相似的眉眼。

原来尚阳宫那一畦秦艽花,是月玦为她养的。

此次他来西风,一是觉得西风秦帝求助东景出兵相助之事甚为蹊跷,二来是为了探看月玦,看他是否还活在这世间。

只是却没想到此次前来还有意外收获,秦帝竟然有意要将他的公主许配给他。

两国联姻虽然有利于秦帝,然一样有助于他。

月琛虽然入主尚阳宫身为东景太子,然他这个太子却是被他父皇随意拉出来填补月略的空缺,便如同他拉下月扶天,替他执掌大权号令天下。

他父皇拉他出来当太子,并非因为重视他,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生母不过一个婢女,是因他出身卑微,死了就死了。

他父皇只是需要一个人去承受曾经神机太子给东景的下一位太子所带来的沉重压力,需要一个人去遭受世人对比之下的轻视。

这种重如泰山的压力与千夫鄙夷的轻视,虽然并非刀剑,却比刀剑更为锋利,轻而易举便能斩断一个人的心志与灵魂,让他在萎靡不振中死亡。

他父皇选择的人便是他,将自小放任养之,不受重视的他,一朝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他起初天真地以为是他父皇开始看到他,喜欢他重视他,却没想到如此是将他从深渊推进更深的深渊,让他自始至终活在月玦光芒万丈的阴影下。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做的多出色,在东景世人眼里他永远都不如月玦。凡是提到东景太子,人们想到的永远是曾经的神机月玦,而并非他。

月琛不知不觉目光变得冷如寒冰,要想改变这样的现状,唯有一条途径可以实现,那便是他这个临时替补的太子成为真正的太子,再从太子之位一步一步地,爬上九五至尊之位。

他没有势力庞大坚固的母族可以依靠,便只能借力于外援,如果他迎娶西风的公主,一定能赢得西风秦帝的鼎力相助。

所以当他得知在武校场的比试中赢得三项比试第一名者,可以挑选一位公主而娶之之时,他选择参加三项比试,且志在必得。

然事与愿违,第一场比试便出了变故。

他输给身份不明的缺,当时他未曾计较,是因觉得尚有其他机会与西风联姻。

事实证明亦确实如此,秦帝有意将秦楼安许配给他。然几天后她却在推演比试中赢了张世忠,秦帝又突然心生悔意。

有哪个君王敢把如此可怖的军器送给别人?

哪怕她是个女子。

其实他亦并非非要娶秦楼安,只是在秦帝的三个公主中唯有她是皇后所出,另者便是他的争斗心在作怪——为什么月玦拥有的他不可以拥有?

正因此,他才与谢荀做了笔交易,如今秦楼安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暗室的软榻上,他明白谢荀适才所说救她是何意,亦知道救她要如何做。

可他却迟疑犹豫了。

那个让他活在阴影里的人,亦是在他寒冷昏暗的人生中,唯一给他带来温暖与光明的人。

他父皇尚是王爷时,因他的身份被当时的王妃现在的皇后知道,她狠心将他生母处死,若非恰巧在王府的月玦将他救下,他亦会惨死在乱棍之下。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一身似雪白衣的少年,轻轻蹲下身将遍体鳞伤的他扶起来,他双目虽然透着清寒,却最透澈无瑕,露给他的笑容亦是那般温暖。

月玦帮他葬掉了他的生母,并给他良药治好了他身上的伤,且时常带他入宫与他一同学习治国之策,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这世间有光。

有温暖如阳的皎洁月光。

可后来他的父亲却亲手将高挂在苍穹的明月摘下来,狠狠贬到地上,他亦取而代之成为太子。

如今他已然抢走了属于他的位子,难道还要以如此卑劣的方式夺走他的心爱的女子吗?

月琛眉头紧拧,神情忽明忽暗陷入痛苦的挣扎。谢荀见此便洞悉他心中想法,他轻笑道:“你连他的太子之位都抢了,又有什么是不能抢呢?”

见月琛冰冷的目光看向他,谢荀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个上位者不会耍弄阴谋手段?自古谁的天下又得来的光明正大?是非黑白乃由胜者而定,只要你能登上皇位,今日龌蹉不足为提。”

谢荀亦深知今日他所为,已经再次突破他所能坚守的是非底限,他以前可以害人性命,然却从不毁人清白,然如今他已然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要当个恶人,那便坏到彻底好了,只要能将他推向光明,他一辈子埋在黑暗肮脏的罪恶中亦不足为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后悔。

“还是说你不是不想碰她,亦不是因有愧于月玦还不愿意碰他,而是根本不敢碰?”

谢荀温和的目光变得袭利,脸上挂着的笑亦带了几分轻蔑,月琛见此眼神反而柔和了下来。

“难道你就不怕他,不忌惮他吗?”

月琛同样暗含讥讽地笑了笑,旋即又肃正了脸色:“先前掩瑜阁你曾说他会至少昏迷两月,可一月未过他便清醒,又是怎么回事?”

武校场武功比试中打败他的缺,他怀疑就是月玦易容假扮。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教他武功的月玦,天下又有谁能那般熟知他的武功招数。

谢荀敛着狐眸似在深思,月琛又道:“且适才陪同她进入暗室中的人,十之八九亦是月玦。他若找到这里将你我抓个正着,又该如何是好?”

“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敌你的堂兄月玦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是神一般的存在?”

月琛迎上谢荀微眯的双眼,清浅笑了笑。

“你当他是谁啊,轻视他便是轻视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他已然知晓你欲害秦楼安,奉劝你此次还是趁早收手将她送还。”

谢荀闻言轻笑了两声:“果然月玦对你而言便是插在你心口的利刃啊,丝毫都不敢动,生怕他要了你的命,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部拿回去。”

月琛不置一言,任由谢荀出口激将。

“只是月琛太子,你未曾暴露身份没有什么损失,我却将自己以及此处的机关暗道暴露出去,让我如此收手,那我岂非血本无归?”

霎时间,适才还同处一条船上的二人顿时翻船分裂,月琛警惕地看着谢荀,试探着问道:

“那不知你想要如何?”

“原先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条件,我将秦楼安谋给你,你将崇州五万安北军借给我,然如今你却临阵退缩不肯生米煮成熟饭,这可是你违约在先。”

月琛看了眼暗室中的秦楼安,再次陷入犹豫。

“按我们生意人的做法,违约的一方要付给对方一笔钱作为失信的代价。你身为一国太子,可总不能对我这小商人言而无信。”

“小商人?”月琛笑了笑:“我还从未见过开口就要借五万兵马的小商人,谢家主说笑了。”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不管我要借的是什么,如今皆是月琛太子背信在先,理应赔偿荀的一部分损失。”

谢荀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借我三万安北军,就三万。”

就三万?

月琛扫向谢荀:“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只是谢家主可否告之,你要这三万兵马到底做何之用?”

“这个月琛太子无需知道。”

“那我若是不同意呢?”他总不能让东景的兵马,不明不白地葬送在他人手里。

“不同意?”

谢荀看月琛的眼神变得危险,他挪步上前一步逼近他,嘴角的笑逐渐漾开。

“如果月琛太子不同意,我便将你欲强占秦楼安之事告诉月玦,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亦不管你做没做,你猜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对待你?”

月琛冰冷的丹凤眼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他现在才知,不管他是与谢荀做交易也好,还是不做亦罢,都已有把柄捏在他手中。

“看来谢家主一开始和我合作,亦并不是那么真心实意。”月琛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荀。

“或许你说的对,我就是这般阴险狡诈。”

谢荀轻飘飘地道,像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世间君子难为,小人易做,然其实最难做的却是伪君子,最痛快的是真小人。”

谢荀笑着叹了口气:“月琛太子,你与我这真小人做交易,就莫要用伪君子那一套。今日你占有她,来日月玦会知道,今日放过她,来日我亦会让月玦知道。现在要如何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犹如石子扑通坠入湖底,月琛刹那间做好抉择,心里泛起阵阵波澜,他轻轻推开隔声的石门。

“慢着。”

谢荀突然叫住他,看向身后一处微小的石孔中冒出一缕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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