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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破晓,随着一声威严雄浑的连天号角声,皇宫南门豁然大开。
龙旌凤幡遮天蔽日接连而出,秦昊乘坐九牡金龙舆撵,率宗亲朝臣及卫队近千人,浩浩荡荡前往城南皇家武校场。
洛城南部屋舍农田较少,朝廷便圈占大片土地划为武校场,洛军中侯秦显所率五万中央禁军便屯驻于此,素日里武校场亦为操练兵马之地。
为防止再有刺杀之事发生,自昨日从皇宫南门至武校场,秦昊御驾仪仗所行道路皆已封禁,商旅店肆关门歇业,行人车马一律不通。
掀开车窗帷幔,尚未消散的晨雾中,除了护在马车旁随行的金吾卫,再不见其他人影,往常这个时候粥铺茶馆中传来的油茶香气,亦被清冷的雾湿气所取代。
一身干练男装的秦楼安放下帷幔,看向坐在一旁细饮慢酌着清茶的雪子耽。
在他身旁马车车壁上,横挂着他的长忆剑。
再看他不似往常的装扮,一身劲瘦合身的淡紫常服代替以前宽松的披纱紫袍。秦楼安问道:“师兄,难不成这次的比试,你亦要上场?”
“如有必要的话。”
往年的武校场比斗,乃是除了武举之试外,选拔良将帅才的重要途径。
且比之人人皆可参加的武举,这场只有皇室宗亲与官宦大族子弟参加的比试要更受重视,毕竟军权就这么多,谁都不愿意其他人再来分一口羹。
往年在这场骑术,射箭,武功以及战术推演中表现优异,出类拔萃之人,虽不会被赋予多少军政实权,然被提拔为金吾卫龙武卫以及中央禁军少将军却是不无可能。就算不被受以军衔,亦会有大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赏赐。
今年比之往年有些不同之处,其一便是这次的比试不仅只有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官宦子弟可以参加,金吾卫龙武卫以及中禁军中的将军士兵亦可报名,通过初次筛选之后亦可上场参加比试。
之所以有此点变动,乃是因这次比试与往年不同的第二点——这次不单是西风自己人在比斗,还有张世忠所率的东景使臣及部分定西军。
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自幼长于富足安乐,身上多少沾带些纨绔习气,纵是所谓的表现优异出类拔萃者,大多亦是家世较低的不敢招惹地位高的,比试中暗通曲款衬托出来的。
今年东景使臣亦在,两国之间的比试必定难以避免,纵是点到为止的友好切磋,可让这一群娇生惯养的皇家世家子弟对上张世忠的定西军,只怕是输的难看之极。
故而才不得不从西风军队之中挑选佼佼者,以求保住此次西风作为东道主的颜面。
至于让军中将士参加比试的原因,除此之外便是如今乃用人之际,若真有人在此次大浪淘沙的筛选中脱颖而出,也可缓解她父皇无良将帅才可用之急。
然那日的刺杀中,她已见识过定西军铁骑的强悍战力,至于张世忠本人,更是武功高强且谋略过人。
绕是这次军中当真有威武刚勇之人,只怕也难以与之匹敌,可雪子耽却有一战之力。
“师兄能暂收闲散秉性,为国之大体着想,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只是不知师兄身上的伤…”
感受到秦楼安关怀的目光,雪子耽偏头看向她,“已无大碍,只是此次我所说有必要时会出手,并非是替皇上争颜面,亦不为大局。”
秦楼安一时讶然,愣了片刻后才问道:“师兄若不为大局,那又有何事值得你出手?”
雪子耽紫眸静瑟凝视着杯盏,沉默片刻后才略带懊悔地说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秦楼安脑袋嗡的一声,看雪子耽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透彻。
不用他说是受谁所托,她便已猜到定是月玦。
“师兄啊,你又答应了替他做什么啊?”
她是真不了解他们男子之间的奇怪交情,分明二人初识之时还明里暗里地互斗,你掐我,我也要掐你,雪子耽更是信誓旦旦地要赢他杀他。
可短短几个月,二人竟互相勾结,开始作天作地,将两国皇帝以及她师父当三岁小儿戏耍。
“其实我亦后悔不已…”
雪子耽放下茶盏,润泽有光的嘴唇弯起个细小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在苦笑。
“我亦不知为何要答应他,趁他昏迷时要替他看牢牢护好他的…爱妻。”
如此难以启齿的称谓,雪子耽极是难为情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可当时月玦临近昏迷之际,便是如此半开玩笑又甚为严肃地交待给他。
秦楼安看着雪子耽似是为了掩盖此时的不自然而灌了杯茶水,她不知羞耻又极有自知之明的将自己认作他口中的“爱妻”。
只是她不明白,月玦为何要让雪子耽替他看护好她?难不成有人要趁他昏迷而对她痛下杀手…
或者是要抢走她?
所以月玦交待雪子耽,让他拿着剑将她身边的贼人也好,桃花也罢,通通斩掉?
还真是……用心良苦。
心里一边想着月玦如此安排实乃多此一举,可想到他将她视作“爱妻”,脸颊又忍不住生热。
托着腮美美想了片刻后,察觉到雪子耽朝她投来看傻子般的目光,秦楼安轻咳几声肃正了脸色。
“师兄,昨日与东景使臣商榷之事如何了?他们要何时收回幽州十六城?又要借给我父皇多少兵马?可有深究那日刺杀之事?”
秦楼安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雪子耽亦没了饮茶的闲情逸致,干脆将茶壶茶盏嫌弃地一推。
对于她的第一个问题,按雪子耽的说法,便是东景所派大军安然进入洛河关中之地后,她父皇便回撤回幽州十六城的官吏以及守备军队,将城池还给东景。
可是东景是否真的会派大军助他父皇,也便是第二个问题,毕竟这次明面上是她父皇与景宣帝交易,其实却是与月玦在合作。
然听雪子耽说,东景使臣已明确答应,景宣帝会派崇州境内的安北大军前往西风助她父皇。
可这与月玦所说有出入啊…
他分明是说命张世忠率领定西安北十万兵马,如今真正得到景宣帝的命令,可以调动的却只有安北一军。
那张世忠部下的定西军,难道是要暗中调离幽州而偷偷摸摸进入西风?可数万大军调动如此大的动作,难道不会被景宣帝发现吗?
秦楼安有些不安,她总觉得她忽略了某处极为重要的地方,可却又抓不住那个若隐若现的头绪。
不过她隐隐察觉到,崇州境内的安北军并非归月玦所有,且亦并非为张世忠所统帅。
若是如此,定西军不可轻而易举调来西风,纵是她在战术推演中赢了张世忠,又有何用?难道整个定西军,月觉就派了张世忠一人前来相助?
他确定他真的不是在戏耍她吗?
他总不能就这样坑他的“爱妻”吧…
看着适才还暗暗偷笑的秦楼安,现在却是眉头紧锁满脸焦虑,雪子耽大体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大可相信他,他坑骗谁亦不会坑骗你。”
秦楼安倒不是真的相信月玦会坑她,只是这种身在局中,她却不知他所布棋局全貌,只能任由他支配着行走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她不晓得自己一步出错,会不会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只是雪子耽已经没救了吧?
竟然已经时时处处的为月玦说话了?
“切莫想太多,到达武校场后的三天,会是军中将士筛选初赛,你也只有这三天时间来准备与张世忠推演。你若赢不了他,一切皆是徒然。”
雪子耽一提点,秦楼安千端万绪的心思顿时拧成牢牢一股,那便是她要赢。她相信月玦已做好万事俱备的筹谋,只待她去赢一场东风。
至于东景使臣遇刺之事,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深究。
秦楼安猜测,多半是她父皇明里暗里示意东景使臣代衡就是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至于目的,自然是代衡想要妨碍西风与东景皇帝两国交好。
“师兄可知此次东景使臣中月琛太子亦在?”
雪子耽的反应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他淡定地点头:“今日早上他已见过皇上,我们前面那辆马车中的便是太子月琛。”
秦楼安狐疑不解地掀开车帘看向前面的马车,按照舆撵规制,她一直以为走在他们前面的是她两个皇兄,竟然没想到是月琛。
昨晚掩瑜阁中他不是说此次前来西风是为私事吗,又怎会出尔反尔暴露身份面见她父皇?
“他是个变数…”
她盯着面前的马车深思不解时,雪子耽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道一句。
秦楼安知道他所说变数,是指在月玦的预料之中,月琛这位东景太子不会出使西风。
可现在,他却出乎意料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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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变数,她一时不知是好,还是坏。
秦楼安放下车帘,叮嘱一句:“月琛对月玦的心意不明,不知是敌是友,你切莫透漏月玦现在的身体状况与他藏身之地。”
“我晓得。”
秦楼安点点头,二人便一直未再交谈,队伍不多时便到了城南武校场。
场中早已提前安排好军帐,秦楼安与雪子耽下了马车后,便有士兵上前来引领二人到专为国师所设帐中。
经过前面的马车时,果见月琛从车中下来,尽管他依旧身着天青色的衣衫,然比之昨晚所见之时的素淡常服,此时的他玉冠锦带,清雅又透着尊贵之气。
看到她一身男装,月琛微微一愕又舒朗一笑,他似是想上前来打个招呼,可下一瞬雪子耽却提剑绕到她身侧将她挡住,脚步略疾带着她走了。
对于雪子耽如此切实履行月玦所托,秦楼安有些哭笑不得。
饶是他昏迷不醒,她亦会安心等他醒来,数月亦好数年也罢,认定了是他便是他。
她心如月,亘古永恒。
这次她是扮作雪子耽的随从跟着来的,没有专门为她安排营帐,她便暂时住在雪子耽帐中,趁着最后的三天时间钻研兵法战术,偶尔也会到武校场观看军中将士们初选比斗。
雪子耽身为国师,要时常陪在她父皇以及月琛身边,白日里甚少出现在他自己帐中,等他晚上回来时,秦楼安已就近溜到将军府陪月玦了。
将士初选的第三日,也是最后一天,秦楼安放下手中看完的最后一本兵书,站起身出了营帐。
这两天经过层层筛选,金吾卫龙武卫以及中禁军中,选出了不少或在骑术,或在箭法,或在武功上出类拔萃之人。
明天他们便会与皇室宗亲以及官宦子弟,乃至东景使臣同场比斗。若是赢了,在此用人之际便是一个徒步青云的绝佳良机。
至于这次参于比斗的贵胄子弟中,她的两位皇兄亦在内,可最让她没想到的,还是代朝祁竟然也要参加这次的比试。
他不是一个百无是处的纨绔吗?
或许是她以及世人一直小看了这个代小王爷。
秦楼安站在所设比试武功的擂台外围,看到里面站着她近日来刚认识的几个面孔,一一扫过几人后,目光变得深沉锐利。
“暻姳公主亦会参加这次的比试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正见是月琛。
“那是当然,这次的比试虽是为少年才俊所设,然亦未说女子不可参加。”
何况她与张世忠还有一场在所难免的推演。
“确是如此道理,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者向来比比皆是。只是不知公主是要比试骑马还是射箭,还是武功更或是战术推演?”
“武功,战术推演。”
秦楼安不假思索道,尚不等月琛言及其他,她反问道:“月琛太子可会参加这次的比试?”
“本是不愿参加的,然今日秦帝说,此次在骑马射箭以及武功三项中皆拔得头筹者,便可从秦帝的三位公主中自择一位而娶之…”
见秦楼安的面色兀然变得凝重,月琛淡淡笑了笑,“虽未曾见过秦帝的其他两位公主,然如今暻姳公主便很好,故而我亦想试一试。”
不可以!
此便是此刻秦楼安脑中最真实最直接的想法。
她已然猜到她父皇的用心,若是月琛赢了比赛,那便是西风与东景联姻,且他又是太子,那东景助她父皇之事便是万无一失之事。
她似乎明白雪子耽为何说若有必要他会出手。
不过,她要自己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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