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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宴尚未正式开始,便生出如此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秦楼安心头有些不安。

代衡与代朝祁披甲带兵入宫,甚至还带着杀手死士,这显然是为了防范她父皇在宴会上设伏。

可她并不觉得她父皇会做如此仓皇冒险之事,他既然以月玦的命为信物与月扶沧做交易,那势必会等到东景援军抵达西风之后才会与代衡碰一碰。

今晚岁宴之所以特许代衡入宫,应该是她父皇的缓兵之计,先稳住代衡,等筹备充分,援军抵达之后再徐徐图之。

不过有一点秦楼安不明白,既然代衡已然怀疑她父皇在岁宴上设伏,竟还敢大摇大摆地赴宴?

若她父皇当真要借此机会除掉代衡,势必会设重兵埋伏于此,以求将代衡一举歼灭,以防给他喘息之机遭其反扑。这一点代衡不会想不到,纵是他披甲带兵,甚至带着手下的杀手死士,可重军压制之下,这些全都形同虚设不堪一击。

可代衡还是来了。

他是料定了她父皇不会动他?还是觉得不敢动他?还是认为根本动不了他?

看着已坐到武将第一席上的代衡,秦楼安隐隐觉得他手中必定握着一张底牌,正是这张底牌才让他有恃无恐地前来赴宴。

代衡的底牌,亦是她父皇的心腹隐患。

所以到底是什么能让代衡怀疑她父皇设伏的情况下,依然敢来?

她父皇如往年般说了几句官场客套之言,便宣布岁宴开始。

珠帘翠幕后面传来轻盈欢快的曲子,一群身着朱红轻纱的宫女翩跹移到殿中,随着百乐和鸣之音袅娜起舞。

秦楼安仔细分辨着诸般乐器合奏的舞乐,只依稀听到几个箜篌所奏的曲音,转瞬又被琴萧琵琶等其他乐器之声压下。

也不知现在月玦怎么样了。

翘首盯着珠帘看了片刻,秦楼安收回视线,将今日到场的一众臣子与妃嫔略略打量一遍。

很快她便在一群穿红带绿的秾桃艳李中,看到了一抹最显眼最浓艳的身影,一袭胭脂红绣富贵牡丹云锦裙的代朝颜。比起她身后席案上衣着沉稳素净的景嫔杨暄,她那一身胭脂红简直不要太张扬。

听她母后说,前些日子代朝颜一直被她父皇禁足于夕颜宫,也是这次岁宴才放出来,竟没想到她还是如此一如既往的不知收敛。

在她打量众人之时,代衡一双虎目亦在一众皇室宗亲中横扫穿梭,果然不见洛军中侯秦显。

想来如长琴所说,秦昊一直命他留守在洛城中央军的军营大帐之中,连岁宴都不曾召回参加。

如今调驻皇宫的龙武卫已被他收买,代衡本想今晚直接起事,率龙武卫逼宫擒皇。

可长琴告诉他,今晚不可莽撞行事,一旦他起兵逼宫,秦显所率十五万中央禁军便会立时包围皇宫,纵是他拿下秦昊杀了秦昊,他自己亦跑不了。

若当真如此,结果便是秦昊死于他手,他死于秦显之手,这天下依旧是秦家的天下。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纵是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皇位,也不能冒险莽撞行事。

一旦事败,他忍了秦昊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部都要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代衡执觞大口饮了一口酒,他要等,再等一等,等他的大军进入洛河关中!

啪的一声,空空如也的三足酒觞落掷在案上,代衡一双精光四射的虎目目光兀然凝瑟,对上一双眸光璨璨的凤眸。

见秦楼安竟敢毫不畏惧地直视他,代衡轻哼一声冷冷笑了笑。

前些日子他便从温玉口中得知她还活着,便知上次她假死之事完全就是诱他上钩的圈套,他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摆了一道!

虽然秦昊不敢真的对他开刀,可却害得朝祁龙武卫上将一职不保,本已掌控在他手中的兵部,亦随着兵部侍郎胡关攸的罢免被秦昊换了一次血,重新掌握在他手中。

这口恶气,他不出不快!

代衡略扫众臣,一直不见月玦的身影,虽然奇怪这次岁宴他为何没有攀附着秦楼安一起来,然亦没有深究,或许已经毒发身亡也说不准。

他一直觉得秦楼安之所以屡次除不掉碍他的事,都是因为有月玦这个曾经的神机太子在她身边,可现在他却不在了——

代衡脸上露出的冷笑落在秦楼安眼里,她能感受到他眼神中毫不遮掩的得逞快哉之意。

虽然不知他是因何而如此得意,然直觉告诉她,代衡立马便又要生事,且还会针对她。

果不出她所料,她刚如此想着,便见代衡甚是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后,站起身来。

“皇上,今晚乃是除夕岁宴,按理来说臣不该在此时扫大家的雅兴。然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替死去的蒙老将军等几位重臣鸣冤不平!若非蒙老将军死于非命,现下坐在臣这张席子上的,乃是蒙括蒙老将军才是啊!”

代衡声色悲怆凄然,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似是当真为蒙括等几位大臣之死感到伤心难过。

他这副模样落在秦楼安眼里,完全就是满哭耗子假慈悲。

她知代衡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演这场好戏,指定是要以捉拿凶手之事向她父皇施压,转而又扯到她这个查案之人身上。

代衡斟了一杯酒,长臂一扫倒在地上,在众人一片愕然中,他怅然道:

“蒙老将军,在这除夕之日,晚辈敬您一杯!愿您在天有灵,保佑皇上早日捉到害您的凶手!”

秦昊冷眼观着他这副虚假做派,甚是不屑得冷冷一笑。

代衡放下酒觞后,看向上首说道:“臣敢问皇上,自蒙老将军与几位大臣接连遇害以来,至今已有多日,不知皇上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到底是谁如此无法无天?”

现在朝中臣子,不管是心向代衡的还是忠于秦昊的,在这关乎身家性命之事上,态度出奇的一致,俱是极有关心极为重视,皆愿早日捉到凶手,也好无需再整日里提心吊胆。

是故代衡话音方落,众臣皆放下酒觞银箸,齐刷刷站起来向秦昊行礼,意在请求秦昊早日抓到凶手。

自然,顺便也想问问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他们也依稀听说皇上将这么大的案子稀里糊涂地交给了自己的暻姳公主。

女子查案,这不是胡闹吗!

“诸位爱卿无需过于担心,蒙括老将军以及几位大臣的案子,朕已交给京机厂。想来不日便会查出真凶,好还老将军和几位大臣一个公道,也还诸位爱卿一个安生。”

秦昊沉声说道,抬臂压压收掌,“诸位爱卿且坐,今日乃岁宴,政务案牍之事,便都暂且搁下吧。”

皇上发话,虽然模棱两可没说出个案子进展,可作为臣子又不能不听,齐声高呼一声皇上圣明,便纷纷落坐。

唯有代衡,依旧不依不饶地站立着。

“自上任京机厂厂主冷剑鸣构陷玦太子被捕后,京机厂便一直由司马大将军暂领厂主一职。如今西南战事吃紧,大将军奔赴西南已不在城中。皇上,不知如今这京机厂是由谁担任厂主,皇上又将蒙括老将军的案子交给了谁?”

秦昊知道他将此事交给秦楼安有失妥帖,当时他因糜康迟迟不将月玦头颅送来之事,有些心烦意乱,未深思便顺水推舟同意秦楼安将此案交给她。

如今代衡一步一步问到这件事上来,定是想以此事让众臣觉得他根本不重视此案,不将大臣的命放在眼里。

“如今暂领京机厂厂主一职的,是我,负责察查蒙括老将军一案的,亦是我。”

正在秦昊犹豫该如何说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清脆朗亮的声音,偏头看去,秦楼安已站起身,承受着众人一道又一道吃惊又质疑的目光。

反正这次代衡打定注意要针对她,无论她父皇怎么说,他最终还是会扯到她身上,那干脆她自己主动站起来痛快承认,省得代衡还要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将矛头指向她。

何况对于这件案子,她并不觉得交给其他人会比交给她好,至少她能确定凶手是谁。

秦楼安能主动站出来倒是在代衡意料之外,不过如此正好,他不着痕迹地得意一笑,又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看向秦昊。

“如此重大的案子,皇上竟交给暻姳公主?”

“怎么,难道交给我有何不妥之处吗?王爷是觉得女子不能查案,还是觉得我没这个本事查?”

代衡轻嗤一声,环扫众人甚是不屑的笑了。

“既然公主如此说,那不知公主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可知道谁是凶手?”

“本宫自然知道,不过这个凶手甚是狡猾,不能以寻常之法擒拿。不过众位大臣放心,本宫已想到捉拿之法,只因时近新岁才暂时搁置。”

秦楼安神情举止间一派从容自信,一众大臣半信半疑,秦昊与代衡皆凝目盯着她,显然也不信。

秦楼安并没有为了一时解围而说大话,她适才所言皆是真的。

想要抓住谢荀这只狡猾的狐狸,不能主动出击,只能等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并守好狐狸洞口。

先前她虽然知道凶手是谢荀,可从尸体身上却寻不出证据证明是他。她便换个思路想,谢荀如今被监禁在掩瑜阁中,他又是如何做到避过金吾卫的耳目脱身行凶?

无论是雪衣布庄还是龙图阁,凡是与谢荀以及谢白鹤有关的地方,皆有精妙的机关密道。

谢家对于机关之术格外通透,掩瑜阁作为谢白鹤的居处,极有可能亦有不为外人知晓的暗道。

先前月玦在掩瑜阁中居住过一段时日,昨晚她便顺便问了一句,果如她所料,掩瑜阁中确实有暗道,且早已被月玦发现。

因恐暗道中设有机关,他未曾轻易尝试进入,而是在掩瑜阁附近寻找有可能设有的出口。

与雪子耽在宫粉墙起争执那次,便是月玦在宫中寻找出口,可惜当时他与伯玉俱没有找到。

所以如今就算她知道掩瑜阁中设有暗道,也不能直接去阁中找入口,谢荀大可一口咬定他根本不知道掩瑜阁中的暗道。

如此就只能先找到出口,她相信谢荀一定还会有其他动作,再在出口处派人蹲守尾随,看看谢荀到底干些什么勾当,如此才能抓他个正着,让他无话可说。

虽然目前她还不知道出口在什么地方,然只要在皇宫中,只要它确确实实存在,要找到它无疑只是个时间问题。

本来这件案子她已经山重水复无路可走,可月玦寥寥几句,便将她带入柳暗花明之境。

若非有他,现下她亦不敢空口说大话。

可对于她的这番说辞,代衡却只当她是在说大话,他甚是虚伪地笑了笑。

“既然公主已知凶手是谁,何不说出来让大家事先对他有个防备?或者干脆让皇上派遣金吾卫将他擒住,管他狡猾不狡猾,难道重军围困之下,他还能跑了不成?”

“自然不成,现下若是当众将凶手说出来,便是打草惊蛇。”

秦楼安说完,又神秘兮兮地笑道:“而且那个凶手,可就隐藏在诸位大臣身边。”

顿时,殿中窜起一阵惊嚷之声,见众人皆甚是警惕地打量着身边人,那副彼此猜忌的滑稽模样,只让秦楼安觉得可笑。

“哼,依本王看,公主怕是根本不曾查到凶手是谁!”

代衡冷笑一声,看向沉着脸的上首:“皇上将如此滔天大案交给公主已甚是不妥,现在竟然还纵容公主口出狂言戏耍众臣!敢问皇上,您可有将此案放在眼里,可有将一众大臣的命放在眼里?!”

“瑁王,你如此气势嚣张的与我父皇说话,可有将天子放在眼里?”

秦楼安声色肃然地驳问,代衡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对他说话,神情愕然一楞。

迎上那双狷怒的虎目,秦楼安淡淡笑道:“如果瑁王爷非要让我说出凶手是谁,亦不是不可。只是在此之前,我想问问诸位大臣,这天下有胆子又有能力犯下如此大案者,又有几人?又能是谁?”

喧嚷的众臣顿时齐齐噤声,短暂的沉寂后,是比之适才愈加喧闹的猜忌声。

她话中所指已经很清楚,代衡也在刹那间察觉到她是将这把火引到他身上。

世间有胆子有能力残杀朝堂大臣者,众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位高权重的瑁王代衡。

何况朝臣们其实心知肚明,死的蒙括等人皆是效忠于秦昊而不肯依附于代衡,这便更让人怀疑是瑁王为了排除异己而派人屠杀朝臣。

代衡看她得眼神几乎要将她活刮,秦楼安无畏地朝他挑挑眉。其实本来她是不想把这把火烧到他身上的,可谁让他不依不饶没事找事?

如此一来,谢荀也会以为她怀疑的人是代衡,从而放松警惕。这样,她便更容易抓到他的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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