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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跟着代衡出了花厅,此时天色已黑,无星无月,只有处处张挂在府中的白灯笼照明。

灵堂里白烛高燃,可依旧十分晦暗,乌泱泱一群人挤进来后,本就有些狭促的灵堂愈显压抑。

木江迈着打颤的腿走到灵位前,硕大的棺椁摆在昏暗的灵堂里通体漆黑,散发着幽森森的寒意。

木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正迎上代衡冰锥一样的眼神。环顾众人,似乎都在等着看他发誓自证清白,神色或期待,或焦急。

唯独月玦,面带微笑,神情淡然,似乎是笃定他不敢当着公主的灵位发誓。

“木江,如今站在公主灵前,又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你尽管发誓自证清白便可。有本王在,断不会让人白白冤枉了你。”

听到代衡这句话,木江心里底气足了几分。

不过是发个誓做做样子而已,现在公主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他昧着良心说话,公主她人也都听不到了,谁又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木管家,不管今日结局如何,公主与你主仆一场,于情于理,你也该为公主上柱香。”

“这个自然,还用不着你这下毒谋害公主的质子提醒!”木江冷哼一声上前取了三柱香,就着灵前蜡烛上的火点燃,跪在灵前供在了香炉里。

“咯咯..咯咯...”

手中的香还未完全立稳,木江突然听到头顶上的棺椁中发出咯咯声,似乎是有人从里面推着棺材板。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吓僵在原地的木江猛然回神,才发现是一撮香灰落在他手背上。

木江跪在原地吓张着嘴,抬眼看高过他头顶一大截儿的棺材,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啊..啊..”

正当他听得入神,突然一只手拍在他肩上,木江连连惊呼几声跌坐在地。

回头看,却见月玦正俯着身子,面带不解得看着他,右手微抬还操持着拍他肩的动作。

“木管家怎的愣住了,瑁王爷与诸位大臣还都在等着听你发誓自证衷心自证清白呢。”

月玦收手站直了身,看向瑟缩在一旁的木长泾,“还不快去将你二伯扶起来?”

“啊..我?”木长泾自进了灵堂便一直莫名其妙得心慌胆颤,愣了片刻后才上前去扶木江,“二伯您慢点,您这是突然怎么了?”

“刚才...你有没有听到棺材里有动静?”

趁着站起来的功夫,木江牙缝里吐着声音问,木长泾听清楚后心里咯噔一声,抬眼看了看棺材,同样小声回话:“没..没有啊...”

又没有吗?木江擦了把额头佝偻着站起身,又想到刚出门来灵堂时看到的白影子,大概他是真的老了,不仅眼花,耳朵出毛病了。

“老奴木江,本是公主您府上的管家,自认侍奉您多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然如今公主您被人毒害后,老奴也被人冤枉,当作是杀害您的凶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老奴愿在公主您灵前发誓,恳请公主在天有灵,保佑老奴协助瑁王爷,早日找到毒害您的真凶,为您报仇!”

言罢,木江耷拉着眼皮不敢看身前的棺材,颤巍巍抬手伸了三根手指,指天起誓:“若当真是老奴下毒谋害公主,老奴必定不得好死!必遭...”

咔啦一声,灵前牌位被风吹翻在案,案上供品四滚,盘碗当啷粉碎,紧接着,灵堂豁然一黑。

“唉?这蜡烛怎么熄了?”

“是啊,这灯笼也刮掉了,好大的风啊!”

“怎么回事儿啊,有没有人来点灯啊?”

灵前蜡烛呼得一声被吹灭大半,昏暗中众臣开始躁动不安,喧嚣声与花圈呼啦啦的声响混在一起,一时之间灵堂里一片混乱。

木江站得离棺椁最近,适才听到的咯咯声又突然响起,昏暗中紧阖的棺材盖子开始起起伏伏的晃动,似乎是有东西挣扎着要从里面爬出来。

脑子里嘣的一声一根弦应声而断,耳朵嗡嗡直鸣眼前发黑,除了棺材中的咯咯声,木江已经完全听不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长泾..长泾...”

盯着越晃越猛烈的棺材板,木江近乎崩溃,惊慌失措中他连忙去扯一旁的木长泾,一只手哆嗦着指着身前的棺材示意他看。

“长泾..你看到了吗...”

连连叫了两三声身旁人都没反应,木江偏头去看,却见木长泾张着大嘴,瞪凸着大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棺材。木江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眼神由震惊变成极度的惊恐,喉咙里开始发出哆哆嗦嗦的声响。

“二伯..二伯..鬼..是鬼啊!”

木江知道木长泾定是看到了什么,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后,僵硬的转头看向他手指着的棺材,顿时啊的一声连退几步扯着木长泾一同瘫坐在地。

“公主..公主您没死啊...”

棺材盖不知何时已不见了,木江看着眼前长发披散,口鼻眼角全部渗出黑血的秦楼安大口大口得喘气。木长泾发了疯般拼命往他身边靠,嘴里呜呜咽咽叫着不要过来。

可公主她还是步步逼近过来了...

“为什么要下毒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凄厉幽怨的声音混着风声愈加阴森恐怖,木江看着已走到他脚边的秦楼安突然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他,汩汩的血从眼里流出来滴到他腿上,吓得他双腿乱蹬连连往后缩身子。

“公主...公主啊,老奴知道你死的惨啊..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老奴迫不得已啊公主...”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杀我!”

“公主..公主!”看着秦楼安一双森白枯槁的手已经举起来正冲着他的脖子,木江轱辘爬起来跪地砰砰磕头求饶:“公主...公主您饶了老奴吧,老奴不是故意要下毒害您啊!是您已经发现了后院的女子不见了,要是查到是我偷走送到瑁王爷府上,您指定会杀了我的!您指定不会放过我啊!”

“公主啊,老奴还不想死啊..老奴也迫不得已啊,老奴只能先下手为强杀了您...”

见秦楼安兀然止了脚步,已吓到魂飞魄散的木江只当求饶管用,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公主,老奴真的不是真心想害您啊,可您对老奴实在是太绝情了啊,老奴在这府里待不下去了啊...”

“为什么要杀我...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为什么要杀你...”木江摇头叹气老泪纵横,下一瞬面色却又突然狰狞,“是公主您对我不义在先,那就别怪老奴对您不忠!您不让老奴呆在府里,那您就将您的命送给老奴,老奴拿着您的命,去和瑁王爷邀功!这样我就是瑁王爷的大功臣,我就能搬进瑁王府了!”

被吓到极点的木江反而感觉不到害怕了,坐在地上狰狞得笑,突然感觉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回去去看,正迎上代衡凶狠到能杀人的目光。

顿时,他像是见到了救星。

“王爷!王爷!您救老奴啊王爷!公主她找老奴索命来了,王爷您一定要救救老奴啊!”

木江连滚带爬扑到代衡身前,扯着他的衣袍哭求。趴在地上抱头直哭的木长泾听到后,也扒拉着爬过来,双手紧紧抱着代衡的脚踝求救。

“王爷,公主的鬼魂来了!公主变成厉鬼索命来了!王爷,王爷您救救奴才吧!”

“混账!还不快给本王闭嘴!”

听着头顶传来的暴怒,木长泾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满脸黑血逐渐逼近的秦楼安,顿时伏在代衡鞋上将他抓的更紧。

“王爷、王爷!看在奴才一直给您通风报信,这次又帮您诬陷月玦的份上,求您救救奴才吧!救救奴才吧!奴才一定好好报答...啊!”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木长泾张口大叫,下一瞬泼啦一声,脸上身上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嘴里被猛灌了一大口水,木长泾捂着嗓子一阵猛咳。

跪坐在地上的木江也被当头浇了半盆凉水,耳鸣声戛然而止,唏嘘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霎时间,木江一怔,抹了把脸上冷水抬起头,却见适才昏暗的灵堂已是一派通亮。

这是怎么回事?

木江看了眼半趴在一旁同样懵圈的木长泾,现下二人一坐一趴正处灵堂中间,身前众人皆对着他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到正前方的代衡时,木江低声啊了一声...司马赋及...竟然手持匕首架在了瑁王爷的脖子上?

代衡双拳紧握,看木江与木长泾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刀来形容了,就算是刀,也是淬了剧毒的刀。

这二人不知怎的突然发疯,偏偏司马赋及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挟持他,纵容木江二人将毒杀秦楼安,甚至连偷运那十几个女子的事都一股脑儿捅出来,最重要的,还是当着将近一半朝臣的面!

一盆冷水浇下来后,木江清醒了过来,已隐隐约约意识到适才发生了什么。

僵硬得偏了头往后看,适才公主的鬼魂已经不见了,硕大的棺椁丝毫未变,停在花圈中间。一旁月玦正冷冷看着他,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王..王爷...”

木江看向代衡,声音里已完全没有了如见到救星的惊喜,而是见了阎王般的恐惧。招了,他适才全招了,皇上不会放过他,王爷也不会放过他。

完了,他完了,彻底完了。

代衡忍着匕首划破颈间皮肉的痛一脚将木长泾踢开后,他仍旧不知死活的往他脚边扑,“王爷,公主的鬼魂来索命了!您救救奴才啊!”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哪来的鬼魂!暻㫥公主她已经死了!你们两个奴才突然发什么疯!”

活生生的秦楼安站在角落里闻言轻笑,如今代衡不仅嫁祸月玦的阴谋未得逞,竟然还被木江无意间透漏出十几个女子去向,他这次的计划可谓是全然崩盘。若是让他知道他自以为已经死了的她还活着,岂不是要气的吐血?

木长泾颤巍巍回头看,哪里还有半点鬼影子?看到木江失魂落魄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时,他连忙爬过去叫二伯,可连叫几声却不见有半点反应。

“管家木江因对公主不满而生了二心,一心投奔瑁王爷,甚至不惜以公主的命作为邀功筹码,最终将公主残忍毒杀。然玦不理解,瑁王爷为何会将杀害公主之人当作功臣?”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月玦此言暗含的意思——真正想杀公主的是瑁王爷,木江与木长泾不过是瑁王爷捅进公主的刀而已。

可谋害公主,罪同谋害皇上啊,这是造反啊!

到底是威慑朝堂多年,即使是现在,代衡虽然怒极,然却并无半点慌张。

他轻笑一声冷冷开呛:“司马大将军,你若真有本事,现在就一刀杀了本王,若没本事,就将刀收起来,本王可以不追究。”

杀了他!

退到人后的伯玉紧盯着那把寒光晃晃的匕首,这一刻他多希望这把刀握在他手里,他会毫不犹豫一刀杀了代衡!

不过,月玦曾告诉他,司马赋及才是助他报仇雪恨的东风,是萧皇的后裔。与其让代衡死在他手里,让他死在萧皇后裔手里才更让人畅快!

可盯了片刻后,他竟见司马赋及收刀入鞘?

代衡轻哼一声,不屑扫了司马赋及一眼,摸了摸渗出血的脖子。

虽然笃定他不敢杀他,但刚才他却从他眼里看出真真切切的杀意,他是真想杀他。

不过,司马赋及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代衡心里冷笑,转而看向月玦,又看向众臣。

“本王何时说过将杀害公主之人看作功臣了?诸位大臣,你们谁可听到了?”

适才还一直议论纷纷的众臣瞬时间低头夹肩默不作声,秦楼安贝齿暗咬,这群无用庸才,早已在代衡的淫威下摧折了文人的傲骨,现在就算代衡指鹿为马,也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

真是可悲啊——

“月玦,看来诸位大臣可都不认同你适才所说的话,本王可从未将杀害公主之人视作功臣。”

“是吗?既然王爷认为杀害公主的凶手不是功臣,那又为何在听到木长泾的报信后,明知他二人才是凶手的情况下,反倒包庇二人诬陷我?”

“哼,本王何时收到木长泾的报信了?这两人明显已经疯了,疯子说的疯话,那又怎能当真呢?谁又会相信?”

“朕,朕相信。”

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灵堂外传来,众人闻言哗然大惊,瞬间两波分流让出一条道,一众臣子侧目看去,顿时纷纷跪扑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皇竟然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秦楼安往外挤了挤,果见父皇一身常服负手于背站在灵堂前,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是金吾卫首领杨洪与副首领糜康。

“皇上,皇上您怎么才出来啊!”

佑德喜笑颜看的抱着拂尘跑出去,才出来?

秦楼安瞬时明白了,原来父皇一开始就来了,是故意让佑德传出明日再来她府上的消息。

如此说,适才木江二人所说的话,父皇应该也全都听到了,就算群臣无一人敢上书弹劾代衡,父皇也全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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