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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轮西斜,晖镀朱墙,申时过半时分,皇宫西门未央门前,一顶八抬蓝呢大轿稳稳停住,两顶稍小一些的轿子紧跟其后。

侍在蓝呢大轿旁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轿帘敛起,瑁王代衡身着庄重华贵的金蟒衮袍从轿中出来。代朝祁自行掀了轿帘,从第二顶轿子里钻出身,摇着折扇风流翩翩行到代衡身侧。最后一顶青篷小轿中,长琴面遮青铜面具,依旧一袭玄衣,衬得腰间悬玉愈如雪色。

见长琴亦走上前跟随在自己老爹身旁,代朝祁甚是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不屑道:“若非我父王此次带你来,想来你这等人一辈子也进不了皇宫罢?哼,你就好好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罢!”

对于代朝祁的冷嘲热讽,长琴如若未闻,侧身看向代衡道:“王爷此次肯带长琴入宫,长琴深感荣幸。然依长琴所见,我还是在宫门外等候王爷为好。”

“哦?长琴先生这是为何?”

尚不待长琴开口,代朝祁冷笑道:“父王,这还能为何?因他有自知之明呗,也难得他有这种觉悟。既然他自己都说在宫门口等着了,父王你就不用管他了,咱们进宫罢。”

“朝祁!”

代衡沉目瞪了代朝祁一眼,见自己儿子甚不服气的剜了长琴一眼作罢后,脸面又转换了一幅和颜悦色。

“长琴先生乃本王甚为倚重的心腹,随本王赴宴亦是应该的。若长琴先生是因非朝中之臣而觉身份有失不宜赴宴的话,那长琴先生可是多虑了。有本王在,定无一人敢对先生赴宴之事有所异议。”

“回王爷,长琴不愿赴宴并非是因此事,只是长琴相貌丑陋只能以面具遮面,这般模样面圣乃大不敬之事。然却并非所有人都如王爷一般宽宏大量,想来皇上必会强迫长琴摘下面具,到时恐长琴丑貌愈加冲撞了陛下与诸位娘娘和各位大臣,恐还会给王爷您招惹麻烦,故长琴还是于宫门外等候为好。”

代衡深晦的目盯着长琴面上的青铜獠牙面具看了好一会,最终沉沉点。

“既是如此,那本王亦不好强求先生陪同本王赴宴。然要本王的心腹等在宫门口,也着实太不像话。依本王看,你既是来了,便随本王进宫去,到处清净的地方等候或者于宫中随处转转都可,不去赴宴便是了。”

代衡从鎏金镶玉的蹀躞中摸出身份令牌递给长琴,说道:“皇宫之中禁卫森严,你执此物可省去不少麻烦,且拿去罢。待本王宴罢,再寻长琴先生一同回府。”

“多谢王爷。”

长琴接过身份令牌后,便与代朝祁一左一右跟在代衡身后从未央门进入皇宫。

时近酉时,赤红色的日从西天落幕,东边隐隐泛上一层银白。因今晚华清宫有重要之宴,宫中早早掌了宫灯,处处灯火通明。

因数日前出了秦楼安遇刺之事,如今宫禁愈加森严。今晚宫宴大摆,宫中巡行的金吾卫皆打着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晓得今晚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仅他们自个儿的脑袋得搬家,家里父母妻小都要受到株连。

昭阳殿中,秦楼安换下光彩夺目的赤紫留仙凤裙,着一袭月白色百褶襦裙,腰间系着水绿宫绦,臂间绾了霜色烟罗纱,鬓间紫玉钗换作白雪玲珑貂毛簪,腕上一只瘦细美人镯。

若说之前秦楼安是富贵牡丹花,如今她表示幽兰出深谷,清新淡雅,天然去雕饰,恍若洛水之神。

绿绾为秦楼安整理着袖摆裙摆,看见烟罗纱下云锦裁制的百褶裙上若隐若现以银线挑绣的白栀时,她只觉甚是眼熟,好像…上次她去掩瑜阁时,玦太子所着衣衫之上便有白栀子花。

还真是巧呢。

“绿绾,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去找母后,算算时辰还有三刻敬天祈福大典便要开始了,此事耽搁不得。”

“就好了。”

绿绾蹲身在地将她微微曳地的百褶裙抚顺,未几站起身走到秦楼安身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甚是满意点点头。

“公主生的好看,如何打扮都好看!且有言说:女儿俏,一身孝。您穿这袭月白色百褶裙,就像是坠落人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倒…倒有点像月玦太子呢!”

“嗯?”秦楼安闻言哭笑不得,说道:“你这是夸本宫有男儿般的英气呢,还是贬损玦太子如女儿般娇媚?”

“不是不是!”

绿绾连连摆手否认,惶急说道:“奴婢所言不是公主所说的意思,奴婢的意思是…是公主与玦太子皆穿白衣,给人的那种感觉很像。”

“是吗?”秦楼安轻浅笑了笑,摇摇头道:“世间穿白衣者多如天上繁星,为何本宫单单与月玦相似?”

绿绾闻言还要说什么,但却被秦楼安扬言止了:“休再说这等无用之事了,采桑一个时辰前便回正殿侍奉母后了,咱们既然收拾好了,也去看看母后是否准备妥当。”

“一切听过公主的。”

绿绾点点头应下。

半刻之后,秦楼安跟于皇后身后上了凤撵,前头两侧皆有宫人执灯照行,撵舆如行白昼之中。

秦楼安抬头看了看墨空,鸦青色的夜幕挂着疏朗明星,东天墨野浮现淡淡如雾白晕。今夜的月,应是格外明亮。

秦楼安眸光自天幕收回平视之时,已见一座甚是危耸的高台矗立在眼前。

高台顶与华清宫金牌大匾平齐,台面上龙旌凤幡迎风招展,自下而观依稀可见台上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散沉雅香火气。

秦楼安在绿绾搀扶下迈下凤撵,隐隐可见前方高台前已聚了好些朝堂大臣。二三成堆,四五成群,皆着上朝之时所穿的品秩官服。

秦楼安遥遥将一众人扫视一遍,却不见司马赋及身影,她亦有好些日子不见他了。但听绿绾多次说起司马赋及素日上朝往往亦是最后到殿者,想来此时他应是还未曾到。

母后发现她微微踮着脚看向前方高台,脚下步伐未止问了她一句在找谁。秦楼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语,跟在母后身侧进了华清宫偏殿。

如今敬天祈福大典未开始,朝堂大臣皆于台下等候,她们这些后宫女眷需在华清宫偏殿稍作等待。

她与母后进入偏殿之时,殿中已是满屋的秾桃艳李,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穷尽心思的打扮自己,个个儿穿彩簪霞花枝招展。

母后进殿之后,殿中看着交谈甚欢的众人立时肃静下来,齐齐朝母后俯身行礼。

各种香味交混一起变成一味甚是难闻的味道,秦楼安轻颦着柳叶弯眉,将眼前众人一一打量。

其中有一些甚是眼生的年轻面孔,想来是她久不处后宫之中,父皇新纳了妃嫔她不曾见过,她也没必要见。

她少时见过的,也便只有宁妃、襄妃、淑妃,景嫔等这几个侍奉父皇的老人,另外便是如今在宫中风头无两的妍皇贵妃代朝颜。

秦楼安的打量只在瞬息之间,她在看眼前人时,亦感觉到有多双眼睛在盯着她。

其中有四道目光甚为炙热,侧眸看去,原是秦瑾烟与秦婧雪。

秦楼安见她二人凝看着她的双目中带着疑色,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她这身打扮对于今日这等重要场合来说未免过于素净。

秦楼安不以为意,冲她二人浅浅一笑。这一笑落在她二人眼里,让她们愈加感到疑惑。

“皇后娘娘今日这身百鸟朝凤绛金凤袍可当真是好生气派啊,瞧瞧这纯金拉丝扯成的线,要将这凤凰绣活了!再看看这凤眼处的红宝,当真是光彩夺目啊!呦——原来这凤凰上的羽毛并非翠线绣上去的,竟是真的翠羽。”

上前说话的是宁妃,育有一子一女,秦夜曦与秦婧雪。

适才听宁妃一席话,众人皆往前凑了凑瞧着母后身上的衣衫。

说实话,母后这身百鸟朝凤绛金凤袍确实华贵无双,尤其是衣上这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乃是以点翠之法将翠羽点点铺展成凤尾。

翠羽取自翠鸟之身,一只翠鸟也便只有尾部两三根羽毛可用。一般点翠之法多用作头饰耳坠之上,小小一件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然点翠虽美,背后却是残忍的捕杀,若非父皇甚为重视此次敬天祈福大典,将此凤袍赐于母后,母后是万不会穿着这等血腥之衣。

“想来是皇上为了这次敬天祈福大典,故意将此衣赠与娘娘的。”

一旁淑妃观赏过后甚是羡慕的说道。

淑妃音落,襄妃又言:“这是自然,后宫之中,也就是咱们皇后娘娘能得皇上如此宠爱。都言咱们后宫女子是色衰而爱弛,然皇上与娘娘却是伉俪情深二十余载。这可不是什么人凭着年轻之时有那么几分姿色,就能将皇上对娘娘的这份恩宠抢夺了去的。”

如今宫中年轻的新人众多,像宁妃襄妃这等老人,单凭姿色哪里争得过?所以这些宫中老人对父皇新纳的这些年轻妃嫔多有嫉妒之意。

适才襄妃这话,便是说给身后那些年轻妃嫔听的,然更是说给代朝颜听的。

“襄妃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今日代朝颜梳着凌云髻,身着茜色散枝花绣裙,肩披白地五彩花鸟纹夹缬帔子,银红色腰绾将盈盈一握的柳腰淋漓尽致的勾勒出来。

这般色彩艳丽的衫也只有代朝颜这般浓媚的颜可撑的住,换作其他人,恐惟剩一个俗字。

代朝颜扭着柳腰盈盈上前,将襄妃上下打量一通,轻笑道:“适才听襄妃姐姐说到后宫女子色衰而爱弛,又言皇后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二十余载。姐姐的意思,莫不是在说皇后娘娘容颜衰老?”

“你——”

凝着代朝颜一幅无辜的面容,襄妃一时气结,未几转向母后。

“皇后娘娘,臣妾适才所言绝没有说娘娘容颜衰老之意。臣妾之意乃是皇上与娘娘之间是真正的情深意切,故娘娘才得皇上盛宠二十余载。依臣妾看,恐是妍皇贵妃才有说皇后娘娘容颜衰老之意罢?”

襄妃说及后句之时,一双杏眸斜斜睨着代朝颜。

代朝颜闻言要反驳些什么,却被母后浅笑着止了。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拌嘴了。我等同处后宫侍奉皇上,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拌来争去的?且就算有人说本宫容颜衰老,那也是实话实说,难道还不允许人说真话了吗?如今酉时已近,我等还是安静在此等候皇上传话为好,莫要再多言了。”

众人听母后此言,齐齐应了声是,殿中一下又沉寂下来。

适才代朝颜与襄妃之间的明争暗斗落在秦楼安眼中,她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

这些女人好像都魔怔了一般,既想要专宠,却还要嫁给世间最不可能专情之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约莫着父皇也快派人传唤她们去高台了,众人依着品位高低前后而站。母后为首立在最前,身后是代朝颜。因宁妃、襄妃、淑妃三人皆处妃位,便并排立在代朝颜身后。又因宁妃育有一子一女两个子嗣,便位于二人正中。

再后面跟着的,便是景嫔。

说起景嫔,数月前她还是父皇的景妃,然因与东景开战,她便被降为嫔位。

景嫔本是七年前自东景入西风和亲来的,她本姓杨,乃是东景大将杨昭之妹。她来西风后,因其秀丽的美貌与耍的一手虎虎生风的柳叶弯刀而被父皇看中,召进宫中封为景妃。

数月前函谷关一战中,杨昭斩杀她西风数名大将,父皇迁怒于她,便将她降为嫔位。

她对这位景嫔娘娘知道的并不多,只知她没有子嗣。世间向来有母凭子贵一说,这后宫妃嫔更是如此。如今东景与西风的关系貌合神离,甚是微妙,恐这位景嫔娘娘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排在最后面的,便是父皇新纳的年轻妃嫔。

她与秦瑾烟秦婧雪三人,因是公主,便单独站了一侧,她站在最前首。

“老奴参见各位娘娘,参见三位公主殿下。”

佑德公公换了身甚是喜庆的宫服,笑眯着眉眼进来。

“各位娘娘公主,酉时将至,咱们也去前面敬天祈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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