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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自腾阳楼见过谢容回来后已有三日,这三日里秦楼安一直窝在昭阳殿中,甚少出门,连绿绾都惊疑她怎的变了性子。
其实说到底,并非是她愿意待在昭阳殿中,而是如今这宫中也无甚可以走动的地方。
一开始她是想帮父皇查探小喻子等人的下落,可父皇却将这件案子交给了新封为国师的雪子耽,不允许其他人插手过问。
现在佑德公公又挑选了四个小太监送来昭阳殿,昨日里她又亲自查看了这四人的卷宗底细,确定身世清白无有问题后才允了他们在宫中当职。
这三日里秦楼安深居昭阳殿,除了陪母后说话解闷,便是让绿绾给她四处搜集医术典籍,她在研究月玦写的配制假死药的药方。
然一番研究下来,却依旧毫无头绪。
她想过去掩瑜阁中直接过问月玦,可一想到那晚之事,想到月玦云淡风轻之下是难测的深水幽潭,她心底就止不住的发寒,还是她自己琢磨罢,何必去招惹那只老狐狸呢?
这几日她也不必想方设法让父皇知道月玦假死之事,因为两天前她看到佑德公公率人带着好些东西去了掩瑜阁。打探之下才知父皇已不知从谁处知晓月玦没死之事。
更为蹊跷的是,父皇知道月玦假死欺君之后非但没有怪罪他,还派佑德将好些补品以及衣物等送去掩瑜阁,浑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秦楼安放了手中医书,轻叹一声摇摇首,真是祸害遗千年呐——
“公主,这已经是您今天第十次叹气了,您到底怎么了?”
秦楼安抬眸,见绿绾满脸担忧的看着她,像是她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其实她现在这副样子,在绿绾心中已经是出了天大的事儿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几天自己甚是奇怪,她可从未如此纠结郁闷过。
“绿绾,你知道什么叫做无力之感吗?”
“无力之感?”绿绾皱眉搔了搔首,须臾眼睛一亮说道:“奴婢知道!奴婢以前染了风寒生了烧热时,就觉得浑身没劲儿,啥都不想干。公主,您莫不是生病了?”
看绿绾伸手要摸她的额,秦楼安抬手拦下,说道:“本宫没有生病,本宫说的无力之感不是肢体上的无力,而是心中无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溺落河中,不会凫水拼命挣扎,可依旧止不住的下沉。”
“啊?”
亲楼安说完,绿绾愈加不解,未几满脸疑问道:“那公主为何会有这种无力之感?您虽然不会凫水,但奴婢们也不会让您掉落水中啊!而且就算您不幸落水,奴婢们也会立即救您上来,您不必担心这种问题。”
“救我上来?”秦楼安低喃一句,“为什么救我上来,能救得上来吗?”
“因为您是公主啊!您要是落水了,奴婢当然得救您了,而且说什么也得救您上来啊!”
绿绾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家公主在说些什么,虽然她觉得公主话中必有深意,可她却参透不得,只能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回答公主。
“对啊,我是公主。”
秦楼安兀然拍案站起,面上愁云一扫而光,浅施粉黛的面,如雨过天晴含露而绽的牡丹,娇艳欲滴。
如今这是在她西风的地界,她是西风的暻姳公主,月玦纵是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东景战败送来的一个质子,她有什么好怕他的?
而且虽然不知道月玦来西风的目的,但数月以来,她也不曾察觉到月玦对她有敌意,她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秦楼安自嘲的笑了笑,想她什么时候这么胆小窝囊过了,真是荒谬。
一旁绿绾看着自家公主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喜笑颜开,现在一双晶亮的凤眸中又熠熠闪烁着光泽,檀唇还微微勾着一抹颇具意味的笑。
按照她对公主以往的认知,每当公主露出这副神情,必定有人要遭殃……
“绿绾,去给本宫准备笔墨纸砚来。”
“…是。”
笔墨纸砚,公主要这个作甚,一般不应该是刀枪棍棒吗?
绿绾虽不解,但还是将公主吩咐的东西置备好了,秦楼安将案上众多医书摞至一旁,素白的雪宣铺了半个桌案。绿绾在一旁替她研磨,秦楼安玉手执羊毫小笔,思索着该从何处着手。
那厢掩瑜阁中,月玦正于书斋中执笔作画,伯玉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药。
“玦太子,该吃药了。”
闻言,月玦将笔落掷白瓷青釉笔搁上,接过伯玉递过来的药碗。
那日他写的方子虽是毫无章法,但却是隐藏了一分私心在。他颈上的伤虽不重,但若不尽快痊愈,他必得天天以易容之术遮掩。
数日前公主几经查看,之所以未曾识破他,除了他易容之术精妙外,便是他费了甚多心血,将易容之处扩大,上至脸面,下至胸腔。她纵是胆子再大,也不置于将他上衫褪尽。
“嗯?”
月玦用完药将药碗递于伯玉,却良久不见有人接过,抬眸,却见眼前人愣怔原地呆呆凝望着他。
“人靠衣衫马靠鞍,皇上前日里赠的这衣衫着实过于华丽,难怪连伯玉都看不习惯了。”
月玦轻笑一声,将药碗落掷案上,抬袖看着臂上衣衫。
云锦本就为锦中之首,素有寸锦寸金之称。其色泽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雪色云锦更为锦中稀少珍品。
秦昊赏赐此衣乃以雪锦裁制而成,广袖宽袂,甚是费料。又以细若发丝的银线擢以白栀于袖口、前襟与袍脚,若隐若现间,雅致却不张扬。腰间勒带玉钩,亦为上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衫外披天蚕柔丝所制纱衣,轻朦如霜雾般笼于白栀之上,既遮了雪锦三分浮华,又添栀子一味幽致。西风向来有衫外裹纱之习俗,如今他身处西风,自然是入乡随俗。
这等衣物于他来说并不稀奇,只是秦昊将此些衣物赠与他,那便是件令人难以捉摸的稀奇事。
“…依伯玉所见,衣衫可同,但若无玦太子这般风骨,也是难以穿出这般飘逸潇洒的感觉。”
见伯玉回神将案上药碗拿起,月玦浅笑摇摇头,说道:“我算什么飘逸潇洒?此四字之形容,最是不该用到玦身上。
听闻月玦之言,伯玉开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月玦扬手止了。
“有人来了。”
“有人?”伯玉惊疑一声,走到窗边看了看,须臾转身回道:“果然是有人来人,看模样,像是暻姳公主身边那个叫绿绾的宫女。”
闻言,月玦敛目一思,未几说道:“你且下去看看她要作甚,若是来找我的,只管让她上来便是。”
“是。”
伯玉应下退出书斋,月玦抬手轻触了触颈间,如今伤口已愈合,淡淡的伤痕若不细看难以让人发现。这三日里公主并未来掩瑜阁中寻他,虽他不知确切的原因,但也大抵猜到了些许。
只是不知今日差绿绾前来,所谓何事。
“奴婢见过玦太子。”
正思索间,书斋房门已开,绿绾执了一张黛漆剔盘进来,盘中一鼎铜香炉,三支檀香,一卷素宣。
“绿绾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闻言,绿绾敛下凝在月玦玉冠上的目,须臾轻咳一声肃了肃脸面,方要开口却又迟疑。
公主有吩咐,说是若月玦问她是来做什么的,让她只管学着公主的语气趾高气扬的与月玦太子说话。
可…可她哪有那个胆子啊……
见绿绾欲言又止,眉头紧皱,月玦并未出声寻问,执笔继续作着案上画。
“咳——”绿绾迟疑再三,开腔大义凛然:“绿绾奉公主之名,特将此卷交于玦太子作答。作答之时,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作答时间为三柱香。另外公主还特意叮嘱,玦太子之所答不能有虚,若有虚假不实之辞,一经查处证实,必当处以极刑。”
“……”
笔端一顿间墨渍兀然浓稠,月玦抬眸,正见绿绾盯着她身旁伯玉,显然是说伯玉便是闲杂之人。见伯玉踌躇无措的看过来,月玦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行退下。
待伯玉出了书斋将房门关上后,绿绾上前将盘中香炉置于案上,又将裹束成卷的雪宣递于他。
看着手中雪宣,月玦剑眉轻蹙,三日不见,这是玩的什么新鲜花招儿?
见绿绾自袖中拿出火折欲将檀香点燃,月玦出声止了:“绿绾姑娘,此卷乃是公主之命,玦理当认真作答。只是作答前,玦有几事不明,还望姑娘明示。其一,不知公主要玦作答之事,是甚?”
“玦太子打开纸卷,一看便知。”
“那其二,不知公主所说的处以极刑,所谓的极刑,又是甚?”
“玦太子所答若是有虚,日后便知,奴婢无可奉告。”
“…多谢。”
绿绾言罢,将手中檀香点燃插入铜香炉中,香烟袅袅,檀气氤氲。
“玦太子,您只有三柱香的时间,您还是快些作答罢。若是过了时辰,奴婢便会强行将雪宣收走。公主说了,您若是答不完,同样处以极刑。”
“不急。”
月玦浅笑,颇为认真的将手中宣轴徐徐。
“月玦需答三十六问……”
待看清宣纸最上首的一行字,月玦浅笑出声,颇是无奈地将案上未画完的画拿开,将秦楼安亲手所写的卷铺于案上。
月玦俯眼纸上,所写皆是问他之辞,且以时间远近之序,上下一一排列。
月玦需答第一问:独身险入西风,所谓何事。
月玦需答第二问:京机厂密室中的神秘男子是否为汝。
月玦需答第三问:秦香楼畔令本宫亲眼所见冷剑鸣死而复生,是否为汝与司马赋及之计。
……
月玦需答第三十六问:前述三十五问,可有虚假之言。
粗略将秦楼安所写三十六问自上而下览阅一遍,月玦颇为无力扶了扶额。
原是她有这般多疑问想要问他,远至他只身来西风的用意,冷剑鸣案中各事,他与司马赋及和谢容的关系等等;近至为何不将为她所画肖像赠与她,梅堪折又为何意,城西长阳邑她所跟踪之人是他还是司马赋及,以及他是如何知晓皇宫酉时三刻守卫换班之事云云。
“绿绾姑娘,公主既是有这般多事要问玦,为何不亲自前来,抑或是召见玦?反而用这等方法?”
闻言,立在一旁的绿绾一怔。
未出昭阳殿前,她亦曾问过公主这个问题。可公主说,月玦这副皮囊甚是误人,不经意间便被他糊弄过去,到头来反而问不出什么。
可是如今玦太子问她,她要如何说,难道说——公主怪你美色误人?
“这个…这个是公主的意思,绿绾只是个奴婢,公主的圣意,奴婢又怎能揣测呢?”
绿绾说着,低头看了眼炉中檀香,提醒道:“月玦太子,依奴婢所见,您还是快些作答罢。这三柱香的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不长啊!”
“不急。”月玦浅笑,说道:“既是公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可入内,那绿绾姑娘是不是也该回避?”
“这怎么行?公主吩咐了,要奴婢看着您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完。途中还要察言观色,看您是否焦头烂额然后胡编一通。”
“…既如此,那绿绾姑娘请便罢。”
月玦说完,便执起笔搁上的狼毫毛笔,于砚台之上稍稍蘸了些许墨。
绿绾立在一旁凝着目盯于雪宣之上,却久不见月玦落笔。片刻之后,绿绾眸光微移,漫上月玦岌岌束于白玉冠中的墨发,如绸青丝拨散脊背,坠于肩头,半遮半掩着肩上一朵银栀。
“绿绾姑娘——”
“啊?奴婢在——”
绿绾急急收回目光,躬身颔首站于月玦一侧。她心中如敲锣鼓,砰砰鸣跳,似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捉住一般。
“绿绾姑娘,檀香熄了。”
闻言,绿绾心弦一松,看向案上香炉,果见檀香尚未燃至一般便熄了。绿绾屈身跪地将檀香重新点燃,俯眼间见月玦太子之前作的画搁置在一旁。
说这是幅山水画倒也不像,虽然她能看出有山有水,但却与以前见过的所有山水画不同,更像是幅地图,一旁还标了几个小字,绿绾凝目辨认——
西南…湄河…壶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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