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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安搬离皇宫已有数年之久,且幼年住于昭阳殿时,有何药物所需亦是太医亲自送到殿中,或是差宫人去取,她甚少涉足太医院。如今宫中布局与幼时虽相差无几,但也略有改动,若不寻人引路,找不到太医院倒不至于,只是要多走许多弯路。

现下皇宫中,虽处可见的便是金吾卫,或立于宫门殿前驻守,或于宫道之上巡逻。面上冰霜肃色,手中紧握寒枪,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陪同母后用早膳时,绿绾将父皇下旨搜宫之事告之她,且说今日父皇未曾上早朝,自昨夜回朝龙殿后,便一直未曾去过他处。

她本想着借昨夜昭阳殿捉凶一事向父皇进谏,只言她之所以能将小喻子等人揪出,是因月玦在昭阳殿怪事初发之时便提醒她凶手是谁,她不过是顺藤摸瓜,月玦才算功劳最大者。

有此一大功,她再将月玦假死之事说出,想来功过相抵,父皇亦不会降罪于他。

毕竟月玦死了,对父皇有害而无利,活着,反而有些用处。至少以目前的形式来看,是这样的。

其实她昨晚于昭阳殿中揭发小喻子等人时,便有向父皇表示过这件事功在月玦,可惜当时父皇并未将她这些明里暗里的表示听进耳中。

现下小喻子离奇失踪,其他二人蹊跷死亡,这件事已触及父皇心头最不可触碰的逆鳞,她再想用这件事帮月玦“起死回生”,已是不可能了。

“公主——”

一声整齐有力的声音兀然响起,秦楼安回神,正见一列手执缨枪的金吾卫向她略礼后从她身旁经过。

“站住。”

秦楼安驻足,将已错开她数步之远的金吾卫叫住。

行于最前面的一人转身,迈着稳健的步子向她行来,铁靴踏在青石砖上,踏出一阵笃笃沉声。

“公主有何吩咐?”

那人开腔,声音是与他魁梧身形甚是般配的洪钟之音。

秦楼安看着执枪拱手于她身前的人,只觉他与其他金吾卫有些不同,低敛的眸子中隐藏着的刚毅与决绝,周身凛散出的肃杀之气,绝对不是久处深宫中的侍卫能有的。

皇宫中的侍卫,每日里不过是于宫中各处转上一转,于哪处宫门站上一站。更有甚者,与哪宫的小宫女谈一场风花雪月,帮了哪位娘娘贵人捉了猫儿捕了蝉讨了几两银。

对他们来说,昨晚这种事已是天下的惊骇事,好像完全不该归他们管一般。如此滋养人的金窝中,怎能磨砺出眼前这一柄气势凛然的枪?

听前些日子父皇将司马赋及手下的定危军收编改入金吾卫,此人应该是军旅出身之人,只有从血流成河的沙场上浴血归来的人,才能有这一分与司马赋及相似的肃杀寒气。

“可知太医院在何处?”

“知道。”回答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秦楼安颇为赞赏的点点头,“带本宫前去。”

闻言,那人挺直的脖颈微微收颔,面上肃然的神色有一丝动容。秦楼安看的出来,那是一抹为难之色。

至于为难的原因她也能猜到,无非是上头给他的命令是于宫中巡逻,并没有要给哪个公主带路这一点。对于一名把军令如山四字刻到脊骨上的军人来说,适才她这一要求无非是让他违令行事。他想拒绝,但又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所以才觉得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将军除了教会你军令如山,未曾教过你变通行事吗?”

许是没想到她会提及将军二字,眼前人低敛的目抬起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了一丝惊愕,不过转眼便消匿的无影无踪,快到让秦楼安怀疑那是她看错了。

“将军说过万事皆变,不通则亡。”眼前人浓眉微微蹙着,又补充了一句:“但将军也说过,万变不可变其宗,有些事是不可变通的。”

闻言,秦楼安轻挑的眉梢跳了跳,她适才只是觉得此人十之七八是司马赋及带出来的兵,现下听他如此说,那便是十之十二的是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给本宫带路之事就是不可变通的喽?”

“卑职有命在身,不可擅离职守。”

秦楼安点点头,她赞同他的话,也非常欣赏他的态度,亦不想为难他。其实纵是她为难他也没什么用,皆说兵似将,将如帅,司马赋及带出来的人,定是也如他本人一般,倔驴脾性。

“既是如此,本宫不要你带路。但是本宫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人为本宫带路,你总不能拦着罢?”

秦楼安手指指向一侧,那人侧眸看去,是立在不远处等候的其他金吾卫。秦楼安见他蹙起的浓眉攒的更高,似是在心中苦苦纠结一般,她默不作声,看着眼前人思忖衡量。

“公主请便。”

良久,眼前人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起身让出一步,似是给秦楼安留出道儿来上前挑选带路之人。

对于他的回答,在秦楼安意料之中,然却也生出一丝失望。至于为何失望,大概是因眼前人最终的妥协,尽管他是向她妥协。

但这一次小小的妥协,极有可能是他身为一个有坚守的军人堕落的开始。今天是向她,明天,后天,以后,皆有可能向别人。若是寒枪失了刚硬,又如何制敌,铮铮脊骨若是软了,与现在宫中其他的金吾卫,这些软骨头,又有甚区别?

父皇将驰骋沙场的定危军编入金吾卫,浮华光遮了峥嵘铁血气,于西风,可是大害。

秦楼安未再与那人言语,随便选了一人带她去太医院。适才这一番折腾,耗费了不少功夫,倒还不如她自己一人摸索着去。秦楼安命令带路的人寻最近的路走,约莫过了两刻,秦楼安到了太医院。

见秦楼安亲自来太医院,以张景泰为首的众多太医皆是齐刷刷的出来恭迎。秦楼安并不想与他们交涉太过,也不是如他们口中所说大驾光临视察太医院的,她是来办正事的。

“张景泰大人,本宫近来对药理颇感兴趣,张大人身为杏林翘楚,可否指点本宫一二?”

她说完,便见张景泰面上先是一惊,须臾一味遮不住的喜色攀上眉头。其他太医看他的眼神里亦隐晦带着一丝妒意,皆说文人相轻,依秦楼安来看,这些太医之间也是彼此看不上。

虽说医者父母之心,最是纯善良粹,然这些人久处名利场,恐早已是利欲熏心,不知当初学医救人的初衷还留的几分。如今若是谁能指点一下她这个公主,纵是指点不了什么实际的东西,然在名声上也足够其吹嘘一辈子。

如今这个机会,就落到了太医院院首张景泰身上。

她知晓母后让月玦配制假死之药的用心,说来,她绞尽脑汁想要让父皇知晓他以为死了的人还活着,母后却费尽心机让两个活着的人再父皇看来已死了。

母后想以假死保朱砂与小故子的命,然昨日夜间父皇虽未明说,但临出昭阳殿前说于母后的一番话,便是明晃晃的警告。

为了不惹人起疑,她故意说自己近几日里研琢药理,并将张景泰单独带到了一处房间中叙话。

“呃…不知公主想要问些什么?”

“张大人不必拘谨,本宫这次来是想要向大人请教一个药方。”说着,秦楼安从袖中掏出月玦写与她的素宣,“这是本宫在查阅典籍的时候看到的,里面有几味药本宫不懂,便来请教一下张大人。”

“不敢不敢,公主言重了。”

张景泰笑着起身接过方子,俯眼一扫便是一句赞叹:“哎呀!不成想公主的字迹是这般的苍劲有力,飘逸不羁间又不失章法,比之当朝鸿儒大家黄霁翁老先生的妙笔也不相上下啊!”

听着张景泰张口便来的夸赞之词,秦楼安颇是无语。这若当真是她的字,她随意敷衍应下便也罢了,毕竟人们对她的称赞也不多这一处。

可这不过是月玦随手写来的一纸素字,到了张景泰眼里,竟成了堪比素有书圣之称的黄霁翁先生的墨宝。不知是张景泰为拍她的马屁故意说的溢美之辞,还是月玦的字当真有那般绝妙。

“张大人,本宫有言在先,此次本宫来是向张大人请教药理的,并非探讨书法造诣。还是请大人看看方子,至于其他的,还请大人莫要多言。”

秦楼安言语之意已是非常清楚,简略来说便是三个字——别废话。

张景泰显然听得晓她话中意思,略微尴尬的笑笑后颇为认真的看起手中的方子。

其实秦楼安说方子是不合理的,凡是药方必定是对症下药。然月玦写的这些药物,虽然看起来确实是一张药方,然既为说何药需多少,更未说此方治何病。更多的像是药铺掌柜的写了一张单,让铺中小二去采买。

如今,她就是那个替月玦跑腿采买的小二!

思及掩瑜阁中月玦的反应,她是越想越觉得怪异。那种急着打发她走,不愿与她多说半句的感觉,以及那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当真是因为昨晚她欲强行帮他换宫装时给他留下了阴影?

不对,秦楼安轻缓摇摇头。她昨晚虽有胡闹耍弄他之心,月玦亦强烈反抗,虽他身子弱,但到底是男子,她亦能感受到月玦臂上的力量,若是他当真反抗,哪里还由得她纠缠那么久?

还是说他有什么恶俗的趣味?就喜欢这种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然后又誓死不从,装作贞洁烈男?

可无论如何,月玦都没道理急着打发她走。且他应该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将他怎样,若她当真垂涎他的美色图谋不轨,他住于她府上数月,还不早就被吃干抹净?

吃干,抹净?

此一念头方跃入脑海,秦楼安便被自己这甚是可怖的想法吓到了,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虽说月玦模样确实俊俏,说是恍若谪仙亦不为过。然那可当真是带刺的皎皎,淬毒的罂子粟。如果她记的不错,月玦应是说过他身中恨无绝无法与人亲近,这不是带毒是什么?

幸亏她是正经人,若她当真是贪恋美色的,想来早已因贪碰月玦而毒发身亡了。

秦楼安思索之际,却见坐于对面的张景泰疑咦一声摇摇头,右手执纸置于眼前,左手拈着寸长的胡须。

“张大人,这方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公主,这……”

张景泰欲语还休,他行医数十年亦未曾见过这么奇怪的方子,其实说怪也不怪,上面的药除了几味,都甚是普通,只是寻不到半点章法。

然公主说这是奇方,那便应有绝妙之处啊,可他实在看不出来啊!说不知吧,又怕公主觉得他无用,说知道吧,又怕公主问他奇在何处,他又不敢胡编乱诌蒙骗公主。

“张大人有话不妨直言,本就是一个颇为奇怪的方子,大人所说若有不对或是不知晓之处亦不是大人的错,而是方子的错。”

听秦楼安此言,张景泰心下略宽,开口说道:“回公主,虽然微臣不知公主是从何典籍中看到此方,然依微臣来看,此方非但没有绝妙奇处,还…还有些不伦不类……”

“哦?如何不伦不类了,张大人请说,本宫洗耳恭听。”

“这…公主且看。”

张景泰起身将方子递到秦楼安身前桌上,指着上面几处药名。

“这蓟草、三七、以及这里的侧柏叶、白茅根,皆是止血活血用的。黄苓、马齿苋、柴胡、茵陈等几味,皆有消肿止痛之效。从这些药材来看,此方应是普通的止血消肿止痛之方。然其他几味党参、龙涎、鹿茸、石斛几味…除了颇为稀少珍贵,与…与前面所写药物毫无关系啊,像是…像是胡乱写上的……”

张景泰说完,秦楼安盯着其面色看了好一阵,她确定眼前人不曾骗她,他也不敢。况且纸上其他药物有何效用她不清楚,但对于三七,马齿苋这两味止血消肿的草药她却甚是熟知。

“张大人,这方子上的药,混合起来可有令人昏迷休克之效?”

闻言,张景泰捋了捋胡子,似将平生关于这些药的所有效用回想一番似的,最终摇摇头:“该是没有,或者…或者公主请其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

秦楼安唇角勾了抹莫名其妙的笑,落在张景泰眼中,却是看的心惊肉跳。

“张大人,按这方子将药材准备齐全。”

张景泰应下后拿了方子下去备药,秦楼安凤眸微眯,张景泰不敢骗他,有人倒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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