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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童听来只觉自家二公子又将家主坑了去。张襄听来,直直略佝偻的脊背,面上神情不似刚才和悦。莫不是谢之卿并未云游,而是故意闭门不见?

“谢二公子,本丞乃是奉皇帝之命,携重礼诚邀家主入宫为皇后娘娘治病,事成之后必当另有重赏。若是家主在府中,还望公子引见。”

谢容见张襄说话间抬手指了指身后箱奁,顺目看去,红彩飘飘若日暮时分的漫天红霞,一眼难尽。

听他话中之意,皇帝是请兄长为皇后治病。垂眸见靠在自己身上的小童不停向他使眼色,定是兄长不欲沾惹皇家之事,借云游推辞了去。

心下明了,谢容莞尔:“原是丞相大人,失敬失敬!只是家兄为人颇是随性,时常外出云游,短则一两日,长则小半年。想来今日家兄兴致突起,不辞而别不知何处去了。”

“对!二公子,家主出府时特意让我嘱咐你,莫要整天游逛,需好生打理家业!”

谢容低头看了眼高及他腰的小童,几不可见的朝他努努嘴,说的倒像真的一样,连兄长的语调都模仿的三分像!

张襄抬眼看着眼前二人眉来眼去,到底也是宦海沉浮半生,若是如此都看不出其中有诈,如何也混不到丞相之位。

“谢二公子,谢家主当真云游在外?”

谢容抬眸,颇是无辜道:“丞相大人奉的是皇命,欺瞒您便等同欺君,我等一介草民怎有如此胆量?且容观丞相身后重礼横亘街头,心中倒是眼馋的很,巴不得将兄长绑进宫中为娘娘治病呢!”

一番言辞说的天衣无缝,张襄再无懈可击,无奈拱拱手颓气道:“既如此,那本丞便回去如实禀告皇上。也烦请谢二公子,若是家主云游归来,一定知会本丞。”

“好说好说!若是兄长回来,我谢容第一个将他送到您府上!”

张襄见谢容满面春风说得颇是真诚,端端手略行一礼,回头招呼了抬礼仆从,灰漆着一张老脸原路返回。

谢容见人已走远,揪揪童儿头顶发髻,“你这小童,跟在兄长身边,倒是将他的语气学得颇像,竟借事教训起我来了!”

“正所谓耳濡目染也!家主时常如此说您,我自然见样学样!”

谢容轻笑,搭着小童肩膀进了府中,“如今我兄长在何处?”

“在暖阁里喝酒呢!”

谢容住脚,拍拍小童肩膀,“且去吩咐膳房准备些醒酒的汤水,兄长定是又要喝醉了。”

“知道了。”

童儿蹦跳远去,谢容转身朝暖阁方向走去。轻推雕花菱门,入室便一股浓厚酒香氤氲扑鼻,谢容闭目深嗅,是仙人醉。

进门,煮酒白气缭绕,萦萦环于那身玄衣,似是轻烟白云飘浮半山之腰,玄纱内黑色玄锦上挑绣的白鹤,如活得般翔于云烟山间。

谢容进门之声并未惊动他,此时谢荀便如高山般静默矗立。微抬的脸面上红晕淡淡,双目迷蒙看着挂在墙上的山水画。隐约间,谢容只觉兄长眼中迷离着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

莫不是醉了?

谢容自顾上前坐了谢荀身侧,并未惊扰他。见他目光悠远,似洞若观火,又似秋水望穿,仿佛要将自己柔进那画中一般。

顺他目光一路探寻而去,走入画中山水。

巍峨青山不见巅头,山中翠树丰茂宛若身披翠衫。溪若白绦环山曲绕,乱石间流淌出喧腾之声。溪水流经翠松,松下白石平整,一人静立,一人抚琴盘坐。

弹琴者身披鹤氅,笈带巍巍墨发轻飘,此时正拂手弄琴,铮铮琴音似伴汩汩清泉喧响天地之间,飘忽出宣纸流淌进谢容耳中。再看立者,负手于背,闭目仰首,似沉醉琴音之中,身上竟着九龙金袍。

非天子,莫敢着。

谢容沉醉画中,只觉二人便在眼前。可欲将二人脸面看清,却又觉二人身隐雾中,如何都看不真切。耳畔琴音铮铮作响,除此之外山河静寂。

不知为何,谢容只把画中人所奏之曲,与之前菊苑中兄长所奏之曲重合了去。

“容弟。”

“容弟?”

耳畔突传兄长声音,谢容身子一晃,撤目出了画中山水。侧头,只见谢荀正笑眼看他。

“兄长…我…我适才好像进到画中一般。”

谢荀闻言轻笑,“此画用笔遒劲,凝重有力,自成纵横奇峭之趣,又兼疏淡清逸之美。山水骨势清澈透明,又得山川刚柔。近景写姿而实,远景写意而虚,想来虚实兼顾间便将容弟纳身其中,容弟如此反应,也证此画着实是佳作。”

谢容听其兄只言画中山水,却不点画中人物,且此画之上半字未题,作画者何人亦无有落款。若是名家之作,定不会如此遮掩姓名,但若说不是大家之笔,如此绝妙山水,当世亦难得几幅。

“兄长,敢问兄长,画上二人是谁?”

谢容知兄长赏评此画时只言山水不提人物,自是心中不愿说。但他心中极是好奇,当下敛着眼眸轻声问道。

谢荀面上笑色微僵,抬眸复看一眼画中二人,又侧头见谢容颔首垂眸,似有似无一声轻叹。

“容弟,可还记得前阵菊苑中,你曾问为兄所奏之曲乃何人所作?”

谢容惊愕抬头,莫非画中人所奏曲子当真与兄长所奏乃同一曲?

“小弟当然记得,兄长说是乃前朝一琴师所作残曲。”

谢荀微微点头,“琴师名为白鹤,那日为兄所奏便是白鹤绝曲。”

“白鹤绝曲?那他身边那个男子是谁,怎得着九龙皇袍?”

谢荀正欲执爵的手微僵,转而便若无其事将案上玉爵满上,“他是前朝末帝,萧亭。”

“萧亭?那个传闻有断袖之癖的亡国之君?”

啪——

玉爵应声而碎,捏碎在谢荀掌中,清冽酒水被鲜血染的浑浊,顺着手腕浸染玄衣。

“哥?”

谢容见谢荀侧目深深看着他,一双狐眸中惹了几分怒意,记忆里,兄长从未生过他气…

静默良久。

“你切记,萧亭并非断袖,他与白鹤不过伯牙子期之意。”

谢荀低沉言语,声色之中似是尽力压制着胸中隐隐怒意。谢容闻言懵懂,木讷点头。但见谢荀手掌血流不断,忙起身欲去叫人前来包扎。

“容弟,你且出去罢,为兄无事,无需惊扰府中人。”

谢容听其兄言语淡淡,似是不愿再与他说话。虽不知兄长为何突然恼怒,但当下还是顺从他为好,待明日,再来请罪不迟。

“小弟告退。”

听谢容出了暖阁,谢荀抬眸,眼中略有迷离。

“谢家有子,名为白鹤,白鹤铩羽,甘囚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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