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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阮瞻,雨轻了解的并不多,不过偶然听到那些人的笑谈,都是关于阮瞻的事。

别人听说阮瞻会弹琴,大都前来请他弹奏,阮瞻不论长幼贵贱,都为他们弹奏。他神情冲虚和淡,竟不知何人所在。

他妻子的哥哥潘岳每次让他弹琴,都是日以继夜,他都没有怨怒之色。看似谦让不争,实则是懂得隐忍,倒是与他的父亲大不相同。

“嗯,不过没有道儒的琴技高超。”阮瞻淡淡笑道。

雨轻瞥向崔意,笑了笑,“崔兄不常给人抚琴的,没有你待人谦和,对了,贺兄也善抚琴,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一下琴技。”说着疾步走至崔意身前,回眸一笑,让崔意根本无法与她计较。

正厅之内,云衫侍女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在席间,宾客们陆续进厅,卞瑄的身边坐着一位绛紫长袍的男子,相貌堂堂,此人的面颊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角的余光却扫向崔意这边。

雨轻已然跪坐一旁,望向四周,无意间与那人对视一眼,她只觉有些陌生,便收回视线,听着崔意与另一边那人的对话。

“许兄,不是在淮南王府任从事中郎,何故来临淄啊?”崔意含笑问道。

这人正是许广,祖涣的表兄,此番从扬州而来,却是为了公事。

“道儒,你又为何滞留在临淄呢?”许广不禁反问。

崔意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心道:淮南王司马允多半是派他来刺探齐王这边的动静,一直以来齐王和淮南王还算有些交情。

江、扬一带物产丰富,除了生意上的往来,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相互扶持的关系。

但临淄和北海的这几起事件发生后,或许他们之间各怀心思,许广此番前来赴宴的目的,稍后自会知晓。

而此刻的雨轻远远的就望见李达,他正坐在卞瑄从兄卞珀的身旁,相互交谈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笑声,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雨轻的存在,或者说故意不与她对视。

在雨轻看来,李达分明有些心虚,他杀害裴德偷走木盒,这件事完全与临淄另外的那几件案子无关,也许只是李达的个人私欲,琅琊王也未必知晓木盒之事。

如今李达迟迟不回琅琊,除了范陵之事未了以外,就是为了重新夺回木盒。

虽然雨轻赶来卞家赴宴,但是文澈却待在左家祖宅,以防李达再次派人潜入左家偷走木盒。

众宾客在大厅觥筹交错之时,却有一人站起身,面色微醺,对卞瑄冷笑道:“令弟何在?”

卞瑄脸色微变,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身子摇摇晃晃,又仰面饮尽杯中酒,然后就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嗔道:“令弟身为任城太守,苛待下属,行藏污纳垢之事,散骑常侍果真要置之不理吗?”

此人口中所说正是卞瑄从弟卞裒,仗着从兄卞粹的势力,卞裒近几年来在任上胡作非为,奢靡无度,下属敢怒不敢言。此人借着醉意如此揭发卞裒的恶行,当真让卞瑄失了颜面。

卞瑄身旁那位男子,淡然一笑,说道:“醉者之言不足信,况且卞裒如今不在,你在卞家如此放肆无礼,可是服了五石散后,发散不畅,火发焚心,不如先扶他下去歇息。”

那人立时就被几名护卫拖了出去,口中仍旧不停的喊道:“明明是卞家仗势欺人,你反倒为他说话——”

这时卞瑄堆笑道:“我看他真的是服散过多,神志不清了,千里(阮瞻字),你说是吗?”

阮瞻讪讪一笑,垂首不语,在座的人大都知晓阮孚最爱服散,卞瑄这般问阮瞻,分明就是在借机嘲讽,作为阮孚的兄长,阮瞻常常会面临这样的窘境,他感到很是无奈。

雨轻看着这一幕,不由得低声问道:“悦哥哥,你说那人会不会是装醉,故意在宴席上生事,给卞家人难堪。”

“他是武韶之子,因杨骏之事其四叔武茂被诛杀,他已经许久未有露面了。”崔意轻声说道:“没想到这次他会前来赴宴,我还真是颇感意外。”

宴席之上有人醉酒,也有人格外的清醒,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听闻陆先生见识广博,许某有一疑难,还请先生解惑。”

“但问无妨。”

许广躬身施礼,笑道:“一众流民逃亡至淮南一带,淮南王仁厚,给他们做了妥善的安排,分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安心种植,自给自足,如今琅琊王派人来说这些流民均是琅琊郡的百姓,请淮南王将这些流民遣送回原籍,不知陆先生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陆晔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流民之事我不太知晓,不过流民是被迫流亡四方,一旦故乡灾情减退,有很多人就想回到故乡,这也是人之常情。”

许广对他这样的含糊其辞略感不满,面上却一脸谦逊。

“灾民辗转流离,饿殍遍野,赈灾只能暂时解决流民的燃眉之急,他们不可能长期在外漂泊,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开垦,继而著录其户口,使其成为当地的正式居民,这样的附籍安插政策才是对流民真正的善后,强制把他们迁回原籍,难道不是琅琊王的一厢情愿吗?”

陆晔哈哈笑了起来,双目炯炯的盯着许广道:“如此看来,只能亲自去问一问那些流民的意见,看他们是愿意留下来,还是重返故土?”

“陆先生果真言语风趣。”

许广脸上微现讥讽之色,摇摇头笑道:“早知道这样吃力不讨好,从一开始就不该收留那些流民,反正琅琊王心系百姓疾苦,自然会设法援助他们的。”

陆晔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挡住脸上的愠色,等将酒杯搁下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陆先生不过是琅琊王府的幕宾,非官非吏,许多要事他未必参与进去了,许兄又何必在这里含沙射影呢?”

崔意开口笑道:“不如直接去问琅琊内史李大人,或许他还知道的多一些。”

许广回头望过李达一眼,轻笑道:“道儒,多谢你的提醒,我自然会去问的。”

此刻大厅之内气氛有些尴尬,卞珀与卞瑄相视一眼,似乎在传递着某些信息。

卞珀含笑道:“近几年听闻道儒云游各地,饱览秀美风光,不如为宴席助兴,赋诗一首何如?”

崔意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我今日无心赋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哗然,交头接耳,有人说崔意太过目中无人,扫了大家的兴致,也有人说是卞珀非要去碰钉子,如此倒是下不来台了。

卞瑄呵呵一笑道:“无妨,那就让千里抚奏一曲,也好为大家助助兴。”说着乐师已经抱琴而来。

阮瞻眉头紧锁,颔首道:“那么千里献丑了。”

“且慢。”雨轻突然起身,笑道:“我来替崔兄赋诗一首,若我的诗做得好了,也无须阮兄抚琴助兴了。”

其实在魏晋时代,士族子弟是绝不会轻易在宴席上当众抚琴的,因为那是乐工的事,就像昔日的祢衡击鼓骂曹,曹操任命他为鼓吏,想要羞辱祢衡,却反而被祢衡裸身击鼓而羞辱。

想必阮瞻也是明白的,无奈阮氏一族的名声不佳,时常被其他士族奚落,他有苦难言,性情也变得寡淡,不喜争抢,遇事都是退让。

此刻也不得不抚奏一曲,但没想到这名少年会挺身而出,他深感诧异。

崔意抬眸凝视着雨轻,似有嗔意,但话已说出口,就看她会作出怎样的诗作了,但愿不要出丑才好。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雨轻缓缓说道,踱着步子。

心中暗想:晋朝盛行玄言诗,即以玄理入诗,这里的玄理多为老庄思想和佛禅理念,脱离现实生活,缺乏实际意义,以至于后世很少谈及。

谢灵运的诗当然也受玄言诗的影响,但很大程度上是对此诗风的一种变革,有人称他是玄言诗的终结者,是“玄言尾巴”。这首《岁暮》最合适不过了。

崔意听后,微微一笑,侍女上前要为他斟酒,他摆手示意她退下,把酒杯推到一边,目光仍投向雨轻。

“确实是好诗。”卞瑄点头笑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尤其是这两句,景色奇妙,感受独特,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知,真是难得。”

“看来左家的人就是文采斐然。”

许广喝了一口酒,笑道:“不过左泰冲(左思字)貌陋,效仿潘岳出洛阳道,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当真是趣闻。”

雨轻面色一冷,说道:“昔日魏武帝曹操攻破邺城,占领冀州,许攸立有功劳,但许攸自恃功高,屡次轻慢曹操,更直呼曹操小名,扬言说,‘阿瞒,没有我,你得不得冀州?’曹操对此颇有芥蒂.......”

“一次许攸出邺城东门,对左右说:“这家人没有我,进不得此门。”有人向曹操告发,许攸最终被杀。如此口出狂言之人,就是死于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你.......你竟敢......”

许广气得浑身颤抖,怒视着她,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霍然起身,走向雨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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