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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左思屏退所有仆婢,单独留下心腹护卫,踱了一会步子,缓缓问道:“还没寻到裴姑的下落吗?”
“据回来的小厮说,裴姑在太妃罹难之后就不见踪影,属下已先派弟兄们去往桐柏县,到现在还未收到音讯。”
左思眉头微皱,那份遗书疑点重重,很难让人相信,只是阿芬卷进去的这场漩涡到底有多大,他不得而知,后背冷汗频出,手里捏着那封遗书,久久难言。
“大人,还要再查下去吗?”护卫这会儿心里也没了底,躬身问。
左思双拳紧握,沉声道:“继续查下去,要秘密行事,千万不要让外人知晓,明日你就启程去桐柏,先退下吧。”
护卫领命,转身掩门而去。
左思心想:左氏一门能在洛阳有如今地位实属不易,万不能因兰芝一人就将这些基业毁于一旦,日后只能对外宣称兰芝突然病故,以堵悠悠众口了。
廊下阴影显现,娇小的身形微微颤抖,肃杀的秋风无情的吹过她冰冷的脸庞,一串晶莹的泪珠滚落。
她手里还端着一碟桂花糕,那是为刚刚回府的左思而特意准备的,她想给屋内人一个惊喜,却不料从天上泼下来灾难般的噩耗。
她脚下的步伐重如灌铅,每抬起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全部气力,当慢慢推开这扇门,她的泪瞬时止住了,嘴角竟牵起一丝苦笑。
室内一片静寂,左思官服还未换,望着她,眼睛里满是哀伤。
“舅舅,今日您回来的晚些。”雨轻将那一碟桂花糕搁在桌上,身子微微一福,轻声问道:“舅舅,难道是有事瞒着雨轻?”
左思怔住,眼前的少女眉头紧蹙,泪痕尚未干,想必是在门外听到了一些,原本他就打算明日告诉她太妃之事,看来不用再隐瞒下去了。
“雨轻,”左思走过来,俯身凝视着她,眼圈又是一红,说:“我也很难相信,甚至不愿去相信,可是跟着去的小厮前几日已经回来,带着你母亲的亲笔遗书,还有悬崖边上的藕色薄衫,即便尸首尚未找到,但你母亲的死亡却已成事实。”
雨轻落下一行泪,又赶紧擦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不会的,娘亲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她不会骗我的。”
“雨轻,天下不如意,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左思抚上她的双肩,目光透着坚毅,肃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纵你有千般万般的悲痛,不愿面对,你的母亲也不会死而复生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雨轻再也忍不住悲恸,眼泪涌出,泣声说:“娘亲还活着,她肯定还活着!”说完就抹泪跑了出去。
“快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再出事!”左思急喝道。
这个噩耗来的太猝不及防,让雨轻感觉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里,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胸膛里热的火烧火燎,手脚冰冷的像冰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脱了力的疲累。
雨轻根本不知自己跑出来没多远就晕倒在地,还是墨瓷和惜书把她背回卧房。
再次睁开眼已过去了一天一夜,她根本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大夫来了又走,惜书抓来药,怜画便去熬药,香草和梧桐还在照顾着甜甜,一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的心里都是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雨轻自醒过来就怔怔的含着泪,呆望着窗外。墨瓷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怜悯,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时雨轻忽地坐起身,掀开锦被,赤脚下地,小丫鬟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过来,她却看不到,猛力推开那丫鬟,丫鬟踉跄着失手摔了药碗,药汤溅落一地。
雨轻的双足踩在布满碎片的地上,浑然不觉的疼,见着左芳,抓住她的手,大喊道:“告诉我,母亲还活着,对不对?舅舅刚才都是骗我的!”
左芳这阵子刚收了泪珠,见雨轻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落泪,低首瞧见雨轻的双脚已经被地上的碎碗渣扎得溢出了许多血,便叫道:“雨轻,你到底要怎样呢?”
她小心翼翼的扶雨轻回塌边,然后蹲身替她清理伤口,泪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雨轻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也许心伤能使人变得麻木,耳畔的那些话语,她听不到,眼前慌乱的人影,她也看不见,所有感受都凭空消失了,就连呼吸都变得那么艰难。
墨瓷曾经见过先大娘子离世,心已经伤过一次,眼前这一幕仿佛再次重演,她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拿着那瓶金疮药,呆呆的看着左芳给雨轻上药。
惜书和怜画慌忙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她们没有埋怨,只是心疼,捡起的碎片上还沾着鲜血。
怜画眼圈红肿,喃喃道:“我再去煎一碗药来。”说着便悄悄抹掉泪珠,转身离去。
雨轻小声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然后就越发没了声音,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墨瓷怀里,轻轻抖动着,整个小脸都掩埋到墨瓷充满檀香熏香的怀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塌边的几个小婢已疲累的相互靠在一处睡着了。
又是一夜风急雨骤,雨轻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直望向悬窗外头绿莹莹的水流,想象着水顺着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里。
渐渐的雨停了,一轮弯月倒轻手轻脚的从泼墨一样黑暗的天空里闪了出来,隔着氤氲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像水晶碎片一般。
雨轻心中默念着,“........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懰栗以冽清,怀愁戚之多感兮........”
左芬自纳入宫中,过了数载那孤独悲怆的日子,原以为她出了宫和自己相伴,往后的生活会越来越舒心,不成想还是遭人毒害。
她去一趟汝南,怎会执意寻死?那封遗书更是不可信的,只是裴姑并未回来,若她尚且还活着,便是这世上唯一知晓母亲真正死因的人了。
雨轻翻过身来,看到甜甜也趴在榻前,不知她是何时过来的,雨轻一声喟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心道:母亲不在了,往后只有甜甜和自己相依为命了,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才能保护好她。
这是弱肉强食的时代,如果不能成为强者,势必会被别人所吞噬,以后的每一步都要思忖再三,不容许些微失误,眼下必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浑浑噩噩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次日,雨轻很早就起身去了院中,经过两天的沉睡,身体变得僵硬不堪,通过瑜伽拉伸一下最好不过,做了两组动作后,她简易盘坐,心中思绪万千。
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必须快速理出一个方案,听左思与护卫所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汝南桐柏县,如何才能够尽快抵达此地,而且还要做到不为人知,这确实需要一个缜密的计划。
一众小婢发觉雨轻精神好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简单用过早饭后,惜书便给雨轻受伤的双足上药,这药膏还是太妃从宫里出来时带出的。
她低语道:“雨轻小娘子还是少走些路吧,虽然上了药,但是脚底还需结痂脱落,这期间走路总还是疼的。”
“无妨。”雨轻淡淡笑道,看着怜画已经端来一碗药,便皱眉道:“这药为何这么苦呢?”
“良药苦口嘛。”怜画把汤药慢慢放到桌上,微微笑道:“本来甜甜喝过药就要过来看雨轻小娘子,方才香草已经劝过她了,屋里头无端病了两个,如今甜甜的风寒快要痊愈了,若再为了雨轻小娘子着急恼火,加重病情反而得不偿失,甜甜听后,便乖乖的待在房里休息。”
“这样便好。”雨轻如释重负般点点头,端起那碗药,慢慢喝下。
这时怜画从小碟里捡起一颗果脯,送入雨轻的口中,眼睛弯弯,笑道:“其实雨轻小娘子最怕喝药了,对不对?”
雨轻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刚进屋的梧桐,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梧桐平日里不爱说笑,性情内敛,但思维能力和办事能力都略强于惜书和怜画,所以这件事才交给她去办。
梧桐点头,疾步走来,回禀道:“明日去汝南的商队其实有两家,其中一家的商队运送货物偏少,杂役人员不过数十人,另一家的商队规模大一些,保镖随行人员不会少于百人,明日从东城门出发,大约卯时一刻启程离开。”
“如此甚好。”雨轻抿了一下嘴唇,含着果脯,苦感顿消。
她心道:随行的人数越多越好,便于掩护自己,此行不会太顺畅,敌在暗,我在明,杀害母亲的意图自己还未得知,这趟水到底有多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母亲身为太妃,左思又在京做官,不是什么劫财的绿林匪盗敢肆意杀害的,这幕后之人怕也是有背景的人物,单凭自己之力自然不能轻易查出真凶,还是要留些后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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