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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等在废屋之内,与罗尧私会的长身之人非他,正乃徐州“骐骥营”督北宫纯是也。随_梦]ā
去年年底,北宫纯曾经跟随裴该来过长安,驻兵城外,罗尧曾奉索綝之命前往密会,想要拉拢他,却遭到了婉拒。然而北宫纯也说了,如今关中情势不明,我感觉跟着索綝没前途,但也不敢担保跟着裴该就一定无限光明,所以你也拉不动我,我也不去拉你,但——“我凉州同乡,岂可于战阵上刀兵相见?将来或索公,或裴公,或其他去处,总须并合为一,卿我同心,凉州人始可于关中安居也。”
就此定下了将来秘密相见的暗号,就是找一个人假冒亲眷。正好北宫纯和罗尧都没有外甥,所以若听得“阿舅”的称呼,就知道是对方派人过来联络了。
但是罗尧也没想到,北宫纯竟然亲自来到长安,他心中不禁起了警惕之心。当下二人入堂对坐,罗尧就问:“阿兄缘何到此?兄入长安,而我竟不知也,未能早拜,恕罪。”
言下之意,你好歹也是一军之将,曾经在长安城内外奋战过,想必有不少人都认得你,但我丝毫也没听到你进城的风声,则你必然是秘密潜入的——究竟是何来意啊?
北宫纯笑一笑,先问:“裴公于大荔城下摧破刘曜,进而收复冯翊、北地二郡之事,想必贤弟已有所耳闻了。”
罗尧点点头,嘴里却说:“略知一二,但不知究竟是如何得胜的?”
北宫纯微微一皱眉头,问道:“裴公以露布报捷,贤弟因何不知详细?”以你的层级,肯定能够得到通报啊,甚至有资格直接索要露布来看——前提是你识得字——那为什么不清楚具体经过呢?
罗尧脸上略略一红:“自贵方使者入京,便被邀往尚书台,由索、梁二公亲问。索公严令军中不得议论此事,故此不知也……”索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想让裴该的胜报乱了长安的军心——本属同一阵营,则前线战胜,长安军民自当欢欣鼓舞,但就怕他们对裴该寄望过高,对于他索大将军的崇敬和信任就会相应地下降了……如此举措,军中颇有微辞,罗尧也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了,故此提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北宫纯一撇嘴:“索大将军直如小儿心性。”随即说没关系,具体战事我都是参与过的,就由我来讲给你听吧。于是也不等对方问,便从裴该派自己率“骐骥营”游弋于商颜南麓,奇袭击破刘岳开始,一直说到大荔城下的决战,自己如何配合司州军斩杀呼延瑜,继而又与郭默一起去收复了北地郡,备悉靡遗。罗尧不时插嘴,就某些细节提出疑问,北宫纯也丝毫无隐地逐一解答了。
罗尧不禁悚然道:“以兄如此说来,徐州正军之勇,几不在我等凉州锐骑之下,倘若步卒凭垒而守,恐怕即我等亦难以突破……而裴公、陶公指挥若泰,且常有妙想奇思……”
北宫纯点点头,说不错——“则我今日所来何事,贤弟还需要问吗?”
我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跟着裴该,前途光明,所以特地来通知你一声,你肯不肯背索而向裴呢?“徐州各营,分中、左、右,各千人以上,而今我凉州人所建‘骐骥营’,则止两千而已。卿若肯归,裴公允为我之副手,以广‘骐骥’,从此关中之凉州同乡可以会集一处,共伐胡虏,同谋富贵,岂不是好?
“且裴公志广,非索、麴辈可比也,若得权柄,必一总关中之政,然后西向秦州。秦州若定,则我等归乡之期不远矣——卿其有意否?”
罗尧还在犹豫,就听北宫纯又说:“我等‘凉州大马’,只可驰骋于旷野之上,不可用以守垒……”说着话,目光中隐约流露出一丝懊恼之色:“想我昔日奉先张公之命东援,于洛阳,于此长安,每背城与胡而战,虽然战必胜,却终于城破败,最终不得不屈与委蛇,暂事于胡……贤弟年轻,不可蹈我之覆辙啊!”
你继续跟长安呆着,受索綝的辖制,能有什么前途?索綝根本就没有能力和志向朝外打,只用你们守城,则长安若不遇警,你根本无功可立,长安一旦遇警……接下来就该城破军覆了,你即便打得再英勇,也仍然无补于大局啊!
分剖完得失之后,随即又利诱罗尧:“昔日卿曾言,若肯从索公,可授予将军号,然大丈夫功名当自取,不可受人恩赐也。我今于冯翊、北地勇战,裴公已署我龙骧将军矣,想必朝廷不敢不从。徐州各营正副督,亦多授将军号,则贤弟若肯相从,将军不难得也——强过如今只做一空头督护。”
——督护是职司,不是官职,相当于编外人员。
罗尧闻言,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些许期盼之色来,当即一拍桌案:“我凉州男儿,不惯虚言,既阿兄说裴公处好,且能与阿兄共事——阿兄昔日于洛阳城外摧破王弥,复斩呼延颢,凉州上下,谁不慕名?惜乎其后降……”突然觉得不对,赶紧把下面的话给咽了,一拱手:“愿附阿兄骥尾!不知要弟如何做?将凉州骑兵尽数调出长安,往大荔去依裴公么?倘若索公使朝廷下诏来责问,又如何处?”
北宫纯微微一笑,回复道:“裴公戏下将吏,多从徐州相随,北伐中原,身历百战,则贤弟若无尺寸之功,而骤得副督职、将军号,便裴公抬爱,也恐同僚嫉恨啊。”
罗尧说我明白了,是要我先帮裴公做件事,立点儿功劳……“将二千骑往依,岂非功么?”
北宫纯摇头说不够,随即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卿亦担忧若索公责问裴公,索要卿,当如何处。而若索公已败,裴公入长安执政,则无此忧了吧。”
罗尧闻言,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战,仔细一琢磨:“如此说来,裴公欲取索公而自代之了……难道……要我擒拿索公不成么?”当下面露为难之色。
北宫纯问他怎么了——“卿云索公待卿厚,然亦不过命为督护,使守小城,粮秣不缺而已。为将者待士卒本当如此,何得言厚?譬如官家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是为善政,若止使民不致饿死,何得为善?贤弟为自身及部下前途考量,正不必顾此小节……”
罗尧摆摆手,说我不是觉得对不起索綝的知遇之恩——“索公终为朝廷执政,而我不过一末吏小将耳,安能捕之?”有句话他没敢说出口,那就是:你们如今煽动我发起兵变,造索綝的反,那将来会不会为了掩天下人悠悠之口,把我当替罪羊给出卖了啊?高官显宦的节操我可是瞧得多了,根本信不过呀!
正在考虑要不要跟北宫纯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儿,别让他坑了自己还懵然无知——其实你也是上了裴该的当了吧?这种可能性,咱们双方都不能不加以考虑啊。北宫纯却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其实是相关游说的各种可能性,裴该、王贡都预先跟北宫纯研究乃至彩排过了——微笑着安慰道:“贤弟勿忧,自不能使贤弟以下犯上,干冒国法。若朝廷有诏,罢索公都督宫城诸军事、录尚书事职,卿可能从命将其拿下么?”
罗尧紧盯着北宫纯的眼睛,面露诧异之色:“朝廷会有诏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不听回复了,便一字一顿地说道:“若裴公能请得朝廷诏……哪怕只有天子手书,弟当谨奉君命,不敢有违——想让我逮谁,那便逮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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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纯、罗尧二人商议完毕,便即歃血为盟,然后罗尧返回自家住所——回去晚了,怕会引发旁人不必要的疑窦。
同一时间,梁府之中,梁芬正在与亲信李容密议,商量要怎么发动政变,绊倒索綝。梁芬担心自己手上无兵无将,李容就说啦,索大将军麾下李杰,或许可以一用。
李杰字子义,乃是陇西李氏旁系子孙,论起来算李容的从弟。他自小喜爱弓马,弱冠投军,最初是在贾疋手下任职,贾疋死后,部众全都归了索、麴,李容也因此转到索綝麾下,如今为军中步督,同僚四人(包括罗尧),共同负责长安小城的防御工作。
索綝和麴允原本的名位并不甚高,要等接受了贾疋的遗产,继而又联合梁氏兄弟杀死阎鼎,这才一步登天而执国政。所以反感他们的人,都比之为后汉的李傕、郭汜——那俩货原本在董卓麾下,也不过校尉而已,全凭在董卓族诛、牛辅逃亡后,率西凉军入京逐吕布、杀王允,才得执政。
当然啦,其实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首先索、麴在贾疋联合势力中居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象李、郭,他们同等级的如张济、樊稠、贾诩等,一抓一大把呢;其次李、郭纯是关西军头,大老粗,索、麴出身世族(中等门户),也算世代千石之家,理论上本是有资格居位公卿的。
所以李、郭不把旧官僚当一回事,结果搞得长安鸡飞狗跳;索、麴不敢独任,还必须把梁芬给抬出来做号召,顺便燮理民事。其实梁芬家世、名望也不甚足,只因其女为晋怀帝司马炽皇后,才得以外戚的身份做到卫将军。但他是当时能够找得到的,出身关西的最高等级官僚了,于是进位司徒,名义上为朝臣之首——留都的朝臣之首。
司马邺的长安朝廷,基本上就是一个关西士人的联合体,本来应当配合无间,共同对外的,谁想很快便又产生了龃龉。首先是索、麴不睦,索綝牢牢把控住了长安城,麴允则出掌外军,干脆各司其职,轻易不相往来。问题麴允打仗完全是二把刀啊,梁芬一直后悔,当日若能设法使二人更替,大概情势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吧。
麴忠克软弱,梁芬自命可以掌控得住他,把他架空成为傀儡,政事全出己门;同时索巨秀起码比麴某能打,若能放之于外,统合外军,就有很大的可能性不失冯翊、北地,不至于被刘曜始终逼着打,而且还顿兵万年,不敢前进……
只是后悔药没处掏摸去,所以梁芬痛定思痛,才会起了换马之心。
拉回来说,索綝、麴允,虽然同为误国的蠹臣,但两人的能力、性格却差别很大。麴允初离长安之时,几乎是三天一奏,为关中各守相讨要官爵,想以此来拉拢人心,统合军务。当然啦,结果只是惯得那些地方官日益军阀化,谁都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其实不把他麴大将军放在眼内。麴允多次与刘曜激战,唯一能够求得的援军就只有凉州兵……
索綝则有若项羽,所谓“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不但不滥赏,而且对名爵吝啬到了极点——不过也可能是有麴允殷鉴在前的缘故。他手上只有两万多兵,且多老弱,真正能战者不过五六千人,掌握在守把长安各门和小城的四督将手中,但索綝对这些督将,却并不肯授予将军号,名爵常年不晋。
大概在索綝的潜意识中,一旦得授朝廷名爵,那你们就是朝廷的人啦,若止为军中督将,那就还是我的人……我的人,赏赐财帛可也。
但问题一是常年守备小城,未逢战事,正如北宫纯对罗尧所言,这些督将怎么可能立功?其次即便立了功,你索大将军能有多少财帛可赐?光尽量供应这五六千人的衣食,就足够索綝捉襟见肘了——尤其在司马保断绝了陇道之后。
故此军中颇有怨言,只是索綝自视过高,所以一叶障目,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李容偶尔与从弟李杰接触、交谈,对此却是有一定认知的,因此今日才会向梁芬建议,咱们可以尝试把李杰扯下水来。
小城四督,倘若果如王贡所言,最强势的罗尧背反,或起码坐观成败,那咱们再拉拢了李杰,就有相当大的胜算啦。
梁芬沉吟少顷,便即微微颔首:“此计甚好,卿可去办来。”随即故意把头扭过去,不瞧李容。李仲思明白司徒的意思,此事危险,就当是你自作主张好了,我假装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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