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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杜长史抱着半尺高的文书过去,胡安黎连忙起身上前接过,笑道,“又是要钱的札子?”
“都说北疆穷,我看穷还得排第二,厉害的还是这些官员的鼻子,这也忒灵了,殿下到北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们这要钱的札子就雪花样的到了。”杜长史正抱怨,就见胡安黎看向门口,“陈同知来了,外头风大吧。”
陈简正站在门口整理冠子,他理着金冠往里走,“风大的吓人。”
杜长史伸手帮他扶冠正好,“这么早就过来,什么事?”旁人倘问这话便有失礼逾越之嫌,不过,杜长史胡安黎都是穆安之身边近人,杜长史算是外官,他二人问一声不算什么。
陈简把袖子里的札子拿出来,“新伊两处官学修缮、炭火、笔墨的费用。”
“这都来找殿下要银子?”杜长史看了看说,“这该是你们府衙的事儿啊。”
“没钱了。”杜长史搓搓风吹的冰凉的手手,胡安黎端来两碗热奶茶,三人边喝奶茶边说话,“府衙里就还有千八百银子,这是冬天修缮府衙,还有备下的衙役饷银。这笔钱不能动。知府大人让我呈到安抚使大人那边去,安抚使大人那里也困难,就让我来找殿下了。”陈简打听,“殿下这里什么时候能拨下来,官学里秀才们还好都是成人,另一处小官学里读的都是孩子,把孩子们冻着可如何是好?”
杜长史一指胡安黎案上半尺高的札子,“自殿下来了,都是要钱等着救命的。我劝你要是忒急就另想想法子,比你们急的事务有百件,批了你的,旁的要不要批?倘是不批,别人就得说殿下偏着帝都来的,留人口舌。”
“唐大人还是帝都来的呢,陆侯难道不是帝都来的?”陈简正色纠正杜长史的话,“就是说也得说殿下偏着熟人。”
“那不一个道理么。”杜长史喝两口奶茶。
陈简一本正经的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杜大人您想,殿下批了我的事,我立刻出去宣扬,就是因我跟殿下关系好,殿下才先批我的。那些想要钱的听说了,还不得拍马过来跟殿下拉关系,讨好殿下么。殿下对北疆这大小事务,岂不就心里有数了么?”
杜长史险喷了奶茶,“你少歪理。就是给你放最上头,现在批的可能性也不大。殿下这里虽有些银钱,也禁不住各方伸手。有银子也是用在刀刃上。”
“我们这也是刀刃啊。”陈简觉着自己可刀刃了,他刚来府衙,知府大人交给他这么件不算难的事若都办不好,那以后还能见人吗?陈简说,“不瞒你们,我也是亲自去官学看过的。原本新伊城就一处官学,里头秀才寥寥十三人,凤毛麟角。还有一处小官学,里面就读的是人,你们猜都猜不到。”
陈简卖个关子,方略有些飞扬神色说,“是我家知府大人在知县任上时交好的各部族子女,他们仰慕关内文化,特意送儿女前来学习,因年纪尚小,知府大人便是在衙门里另辟屋舍安置的。”
说到这里,陈简忽然灵光一动,过去案上取回自己的札子,问胡安黎借了纸笔,挥笔便另写了一份札子。陈简双手交到杜长史手上,言辞切切,“经杜大人点拨,下官茅塞顿开。咱们新伊与关内不同,气侯寒苦,地方偏僻,却也有一心向学的学子,如今就在官学里日夜苦读,以求来日金榜题名,为朝廷效力,为殿下争光。还有我们的小官学,里面更是一心向学的各部落王子公主,离家求学,令人感动。请大人代为上呈,我们官学上下无不殷殷期盼殿下降临,以期殿下指点,同仰殿下光采。”
铜盆里的炭火噼啪烧着,屋里暖炕也是热的,米白色的窗台上,甜白瓷花盅里嫩黄色的水仙映着天蓝色的窗格开的袅娜舒展,甜香的花香与奶茶香茶混合……杜长史却是陡然给陈简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杜长史心说,怪道你能中状元,这种肉麻难得你顶着这么张不苟言笑的脸说的磕绊都不打一下。
胡安黎眼中含笑,杜长史无奈瞥陈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肯定给你第一个递上去。”
陈简一揖,“谢大人。那下官就不扰大人,告辞了。”
“你可真是咱们内书馆一等一的人才呀。”杜长史感慨,“我这还没老,你们就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看师兄说的,师弟入学时您在咱们内书馆已经是声名远扬了。”杜长史略露个口风,陈简平时不爱玩笑,却也不傻,立刻闻弦歌知雅意搭上师兄弟的船了。再说,他寡言也看对象,譬如训起唐墨那也是滔滔不绝的。
“笑我是不是?”杜长史可不觉着自己读书时有什么好名声,教读书的先生们看到他摇头的多。
“那倒不是。每次我们班里有跳脱的,先生就会拿出师兄来举例说,‘课业做不做不要紧,我问你时你得有杜子锐出口成章的本事,没人家这本事,还敢学人家不做课业,我看你们是不是疯了’。”陈简道。
杜长史大喜,二郎腿晃了晃,刷的一声潇洒的打开折扇摇了摇,“原来先生们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来,还夸过我什么,再跟我学学。”
陈简实在受不了杜师兄这种大冬天扇扇子的抽风样,终于撑不住,笑了,“就这一句还不够。”
“刚夸你聪明,怎么又笨了,我这现成给你拍马屁机会。”
陈简觉着自己脸皮比起杜师兄来真是吹弹可破了,这要再拍杜师兄马屁可就真成马屁精了,陈简恢复以往冰清玉洁的面孔,“我,我生性刚直不阿。”
杜长史逗陈简一回,待穆安之过来,陈简的札子给他放在中间,正好穆安之看那些要钱的札子看累时,陡见陈简这张,顿觉耳清目明,浑身舒泰,伸了个懒腰,“总算有个懂事的人了。”
接着,视线在右下角的名讳官印上一扫,微微扬眉,“按官场的规矩,就是请我参观官学,也该是安抚使衙门、知府衙门上札子,怎么是陈同知一人的札子?”穆安之倒愿意参观官学,不过,陈同知你这事办的程序有些不对。你这明摆着越阶行事,找着被上官收拾哪。
胡安黎笑着把早上的事说了,“陈同知来得早,这几天都是要银子的事,跟他说原是想让他知难而返。他当真机伶,立刻重写了一张递上来了。他身为同知,原就管着官学的事。何况看他那样机伶,杜大人和属下也便没说什么。”
那程序是否正确的事我便不理了,穆安之笑,你们这内书馆同门哪,“把这札子回了,明天咱们过去官学瞧瞧。”
胡安黎应一声,打发人将这札子回了知府衙门。
中午厨下送来食盒,侍从们轻手轻脚的打开,里面浓郁的饭菜香传来。北疆这里牛羊肉是极丰裕的,便是马肉也不稀奇。难得的是合了菌子一起烧的,如华长史上些年纪的人就喜欢吃这肉汤煨的透透的软乎乎滑溜溜的菌子。鲜嫩的绿叶菜是没有了,但也有易保存的萝卜白菜,还有水发的嫩豆芽、新磨的水豆腐,刚一到新伊,他们的伙食纵不比在帝都时讲究,也恢复了□□成。
饭菜自然是穆安之的最丰盛,但杜长史华长史的不过少两盘菜罢了,杜长史见更有蒸的颜色如雪的芋头,边儿上搭配了一碟淡黄色的白砂糖。
杜长史拿着帕子擦手,瞥见一眼不禁问,“这可难得,这时节哪儿来的芋头啊?”
过来送大食盒的小凡说,“白大人送来的,说是沙州那里的商家早早的运过来,存在窖里,冬天便能拿出来吃了。”
“我要是没媳妇,都想去直隶寻房媳妇了。”杜长史感慨着。王妃、白大人都是直隶那边儿的姑娘。
他这话音还未落地,胡安黎华长史都瞪着眼睛看向他,意思是,你啥时有媳妇了?
穆安之忍俊不禁,杜长史对他俩道,“就是还没办亲事,心里已有人选了。”
胡安黎打听起来,“我还说你都有媳妇了,我这里一张帖子都没收到,你这是打算与我绝交么?”又问,“谁呀?哪家的小姐?没听你说过啊。”把华长史的心里话都问出来了。
杜长史将帕子整整齐齐的折好放回袖子,坐在穆安之左首,噎胡安黎一句,“不告诉你!”
为防胡安黎追问,杜长史换个话题,“殿下明日要去官学,得先预备下赏赐了。“
穆安之接过小易捧上的银筷,摆摆手示意小易去用饭,与杜长史道,“蓝三呢?他不是带了许多书卷么,小杜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捐一些给书院。还有我带来的御制新书,也带一些过去。官学有多少人,先生们各赐一套文房四宝,学子们一人一份笔墨吧。”
“殿下,不妨把蓝三爷一块带去,我看他是个很喜欢治学的人。”蓝三爷身边还有几个跟他很合得来的落第秀才,属于那种才学不咋地,但每天之乎者也,这些人也不好白吃粮,提到官学,杜长史立刻给他们寻了好去处。
穆安之眼睛露出一丝笑,“好。”
陈简也没想到王府给的回音这么快,不禁暗道,怪道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俩师兄在殿下跟前,我这事儿成不成的,殿下都能立码看见。
不过,蓝三这会儿也想到了,请殿下参观官学,可以唐安抚使出面,可以裴知府出面,万不该他这个同知先露头。
陈简交还王府给的回复札子,先跟裴如玉赔罪,把事情做个解释,“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想着如今要钱的札子那么多,咱们官学的事递上去,怕是既没旁人的急也没旁人的要紧。下官就想,不如换个办法,请殿下来官学看看。殿下看到咱们难处,怎么也得慷慨解囊。一时就失了礼数,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原谅。”
“我说嘛,让你去要钱的,怎么换了参观官学的事。”裴如玉笑,“这事既成了,就原谅你。”言下之意,你再自作主张也没事,要是不成,我就不原谅了。
陈简连忙谢过裴大人,知道裴大人这样的上官在官场上也是寥若晨星不多见的,裴如玉道,“你亲自去趟安抚使衙门,跟唐大人把事情说明白,别闪着唐大人。”
陈简道,“我这就去办。”
裴如玉点点头。
唐大人可不险些被闪着么,心说自从你们一个个来了北疆,脑袋瓜子倒是都挺好使,可办起事来全然不懂官场规则,偏一个个后台硬的很,老子不心胸如海的海涵着还能怎么着!
不过嘛,唐大人看向恭恭敬敬的陈简,脸上恢复笑容,亲自扶起一脸自责的陈简,笑道,“随机应变是好事,我平生最爱你们这样的伶俐少年,时常听阿墨提起你,你跟阿墨是好友,那就如我的子侄是一样的。坐下说话。”
非但没有半句怪罪的话,反是问陈简来北疆可有什么不适,如今在知府衙门一切可好?留陈简吃过茶点,方让他回官学准备明天王爷驾到的事了。陈简离开安抚使衙门时真心觉着,这位唐大人当真如小宝所言,脾气好的不得了啊!哎,我这俩缺德师兄……也不给我提个醒……
唐安抚使打发走了陈简,心里对陈简的恭敬倒还满意,起码没有仗着家势便无视上官。嗯,既然这小子这么会要银子,以后再有弄银子的事,也交给他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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