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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菜、水萝卜、鲜鱼片、老豆腐、羯羊肉、鲜鹿血……

李玉华捡些鲜菌菇放入咕嘟咕嘟小火慢开的铜锅子,顺嘴跟三哥打听,“今儿到姑妈那里吃酒,蓝侯夫人私下跟我打听了南安侯府的案子。我说,还在审着,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听晋国公夫人说,蓝侯夫人的嫡次子,定的就是胡世子的长女,周宜人生的那闺女。”

穆安之端起白玉盏中琥珀色的酒水,就听李玉华问,“你交际倒挺广。”

“广什么呀。都是在皇祖母那里认识的,蓝侯府也是皇祖母的同族,蓝侯家的大闺女嫁的就是陆国公世子。就是木香姐特别讨厌的那个蓝莉蓝姑娘,听说这女人烦人的很,以前成天在裴状元家住着,见天儿的在我木香姐跟前晃。尤其裴状元一回家,她总是过去找裴状元,表兄表妹也不知道避嫌!”

穆安之连忙替老友解释,“这可不关如玉的事,我打包票,如玉乃端方君子,再正派不过的人。”

“勉强信你。”李玉华说,“如今这陆世子夫人,一成亲就见天的往慈恩宫请安,不过,皇祖母还是更喜欢我,从来没留她在慈恩宫用过午膳。”

“真是傻话,你是正经孙媳妇,她不过外臣妇,如何比得过你。”

穆安之给李玉华夹些烫好的菌菇,“北疆冬日极寒,也不知如玉他们如何了?”

“能如何啊。肯定是早上羊肉饼,中午烧羊肉,晚上羊肉锅,美的要命。”李玉华随口接一句,把穆安之逗笑,穆安之说,“如玉一向喜素食菜蔬,偏偏到这样的寒苦之地,也不知北疆冬天有没有能吃的。”

“看这话说的,酸不酸啊。有肉还叫没吃的,书上不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我都不担心木香姐,你担心哪门子裴状元啊。”李玉华给穆安之夹一筷子烫好的羊肉片,笑道,“他们在北疆吃羊肉,咱们在帝都吃,人虽没在一处,心是在一处的。”

穆安之笑,“这也有理。”

两人一起吃了杯酒,李玉华细打听了一回南安侯府这案子。

上次云章郡主出事,不论蓝太后还是穆宣帝都非常关心,几番赏赐,李玉华还常帮着跑个腿,到现在跟云章郡主的交情都不错。

如今信安这里郡主这里,蓝太后提都没提过一句,李玉华猜也猜得出来信安郡主怕是不得皇室喜欢。正因如此,更得时时跟蓝太后透露些里头的内情,打个预防,她家三哥这样正直的人,断案只看证据的。

眼瞅信安郡主不得慈恩宫喜欢,别让皇祖母误会了三哥才好。

穆安之与李玉华说了些案子的具体事宜,给李玉华添满酒,“今晚杜长史连夜审讯周宜人,若无意外,明天就可结案。”

李玉华咂舌,“那这宜人是做不成了。”

“她还想做诰命?”穆安之长眉一挑,手中酒盏啪的放在案上,“魇咒郡主,这是死罪!”

李玉华吓一跳,“还真要判死罪啊?”

“你以为这是说笑的?”

“我不是想郡主其实也没大碍。”

“这是两码事。皇家最忌讳巫蛊之事,汉武废皇后废太子,都因巫蛊而起。我朝并不相信巫蛊之事,但当年明圣皇后主政之时,有微末小官请术士演算明圣皇后回寿之期,因此触怒李文忠公。李文忠公在明圣皇后寿诞之时,奉龙袍为贺。明圣皇后心胸豁达,并未大肆追究术士之事,倘当时追究,便是一场大狱。”

“《明圣皇后传》没提这事啊,史书上说李文忠公是个大大的忠臣哪,怎么会向明圣皇后进献龙袍?”

“史书不记不代表没有。”穆安之慢慢饮了一口酒,酒液入喉,温暖甜香,他轻声说,“李文忠心是忠臣不假,不过,却是明圣皇后的忠臣,而非东穆朝的忠臣。”

侍女撤过残羹,王嬷嬷端来两盏梅花露,春之嫩柳般青翠可爱的玉盏中静栖着玛瑙色的香露,信安郡主见这杯盏便笑了,“都什么年纪了,还把这杯子寻了出来。”

“这杯子是有什么典故不成?”胡安黎先取一盏奉予母亲,笑着问一句。

信安郡主道,“没什么典故,不过是我旧日爱用的杯盏。许多年不用,若不是你嬷嬷寻出来,我都忘了。”

胡安黎端起杯盏在烛光下细赏,的确精致可人。不过,他素来不在这上面留心,也只是赏鉴片刻便罢。胡安黎望向窗外,见又是碎玉琼瑛再起,不禁上前几步站于窗前,“今年雪真多。”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时久没下棋,你陪为娘下一局如何?”

“好。”

王嬷嬷一笑,连忙下去安排。母子俩刚支起棋秤,外头有侍女进来回禀,“世子过来探望郡主。”

胡安黎执棋的手一滞,抬眸看向母亲。信安郡主道,“太晚了。告诉世子,我有些倦乏,让他回去吧。”

侍女道,“世子说,若郡主不见,就请大公子出去一见。”

信安郡主竖纹深重的眉心猝然一皱,胡安黎道,“原当是我给父亲请安,母亲,我出去见过父亲。”

信安郡主深深一叹,掷回棋子,“去吧。”

自从上次宫门诀别,父子二人已有数日未见,其实彼此仍是旧模样,却又有些不同。经过这几日的冷静,胡世子没有再一上来就打长子的耳光,胡安黎请过安后垂手静立,不发一言。

胡世子是真不喜欢这个长子,从小就不喜欢,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也不会说话,平时就这么一幅沉闷样,你问就答,不问就不答,即便答了也是些套话,不如不问。

只是,今日必得要问了。

胡世子瞥这个长子一眼,淡淡道,“你母亲怨我,我明白。可你自幼衣食住行、读书习武,我自问对你没有半点亏待,你也是胡家血脉,乃我嫡亲长子,你也恨我至此么?”

“儿不敢。”胡安黎恭敬回答。

就是这种一团棉花似的无用话,这种话说来有什么用!

胡世子焦心爱妾之事,更焦心由爱妾将引发的一连串不体面,胡世子轻咳一声,“劝你母亲,明早去刑部把案子撤了。周氏那里,既然她不喜欢,也不让周氏去聒噪她。周氏不妥,我会处置,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

“父亲的话,我会代为转答。”胡安黎道。

胡世子仿佛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他提醒道,“明天去刑部撤案!”

“来不及了。”胡安黎直接回绝,胡世子恼怒,“你敢不从!”

胡安黎依旧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他这位父亲或许认为生他养他衣食周全便是莫大恩赐,便可对他发号施令,吩咐使唤,他也应毕恭毕敬,莫有不从。

胡安黎平静的说,“非儿不从,是真的来不及了。父亲过来,必然是周氏之事证据确作,刑部铁证在手,不论有没有咱家上告,都不会坐视。”

“虽有国法,亦有家规,周氏是咱家女眷,她有过有罪,咱家自行处置,方是里外周全。”

胡安黎道,“父亲有意,儿明日与父亲同去刑部。”

胡世子满意颌首,看向长子的目光里浮起几许欣赏,语重心长的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你是我的嫡长,弟妹的表率,最终家里的担子还是要落在你这里。你也明白,你母亲上了年纪,总有些糊涂,是不是?”

这席话,大概胡世子认为是欣赏,是看重,可听在胡安黎耳中,却是浓浓的腻歪,腻不可言。话到最后,“糊涂”二字犹也一柄玄铁利刃,当面劈来。他一直知道父亲偏爱周氏,却不想父亲竟绝情至此!

糊涂!

是要对外说母亲脑子不清楚,胡作妄为,胡言乱语么!

胡安黎抬眼望向父亲,目光迎渐冰冷。胡世子叹口气,“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权宜之计。”

“如果父亲还明白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就应该管好那屠户女,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了是要掉脑袋的!如今父亲还要为谋害正妻的贱人在外污蔑我母亲糊涂,糊涂的是谁,父亲难道从未自省过吗?”胡安黎目光森冷,语气越发温柔如春水,“父亲说的对,我也姓胡,我还是父亲的嫡长子,将来父亲继承爵位,再偏颇庶子,礼法上也要将爵位传给我。为了我的前程,母亲又怎么会将家丑捅到外面,坏一族名声。好不好的,父亲的世子之位都要受影响。”

“母亲为了我,什么样的苦难都能忍受,她能忍到我成年,就能忍到我袭爵之时。父亲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母亲要那贱人死,要那贱人死的人,是我!”

雪片扑打在窗子上发出轻娑声响。

胡世子大怒,当下挥出一掌,“你敢!”

胡安黎伸手稳稳的架住胡世子挥出的手臂,胡世子脸色铁青,气的浑身乱颤。胡安黎冷冷道,“在我知道那贱人敢魇咒我母时,我就要她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胡安黎手臂用力,推开胡世子,胡世子后退两步,震惊的望着这个似乎从来不认识的儿子。

“父亲不妨把您的爵位留着,传给您心爱的幼子,只要您还保得住世子之位!”胡安黎理了理大氅衣襟,他身量已与胡世子无异,胡安黎向外走出两步,微微侧身,灯烛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就听他道,“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风雪扑在脸上,胡安黎走出小院,犹能听到父亲大骂的声音远远传出。落在楚王府下人耳里,未免又是笑话。只是,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

雪光映亮苍穹,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摇摇而落,胡安黎掌中摩挲着一枚被暖热的玉石棋子——

落子无悔,也无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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