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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穆安之回府后,李玉华把在慈恩宫的事同穆安之说了。

烛光映出李玉华眼中的伤感,“皇祖母都这么说,我看咱们这回的亏是吃定了。”

“这有什么吃亏的。这倒愿意看看,这锦绣繁华之后是怎样的一幅阴暗腐朽、不堪入目的景象。”穆安之眸光灼灼。哪怕前程尽毁,能看一眼这盛世太平之外的真实面目,他亦是愿意的。

伤心难过也没妨碍李玉华的好胃口,用李玉华的话说,越是艰难越要多吃,把身子骨保养好,以待日后的翻盘之机。

穆安之看李玉华吃了两碗饭,还以为她夜宵就不吃了,结果,李玉华宵夜也没少吃。

既然有穆宣帝蓝太后的默许,穆安之就放开手查太平庵了。

穆安之唯一所虑便是华杜二人,华长史杜长史都是他左膀右臂,相处时间不长也算王属相得,且二人都是有才之人,穆安之自己前程渺茫,却不想连累华杜二人,故而事前要与他二人说明白。

第二天,穆安之没去早朝,待华史二人来府内当差,穆安之如实把深查太平庵之事与二人说明,华长史忧心忡忡,“按理殿下查明白云章郡主与娘娘被厌胜之事便可,太平庵之事可待御命。只是如今太平庵一应姑子押在刑部,怕有心之人要多想了。”

杜长史也说,“此事进退两难。”

“我必要查明太平庵之事,咱们共事一场,此事一查,我前程难测,你二人还是细作斟酌,即便另有打算,这亦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们。”穆安之也算久经世事变幻,故而把话说的清楚。他并不惧来自敌家的明枪暗箭,却不愿心腹之人背叛。与其绑住他们的前程,倒不如放他们离开。

华杜二人苦笑,“我等岂是背信弃主之人。”

“这并非背信弃主,咱们说句实在话,你们当差,拿的是朝廷俸禄,你们也一向尽心,可谁身后不是一大家子的人。我陷于太平庵之事尚且前程不明,何况你二人?华长史你儿孙众多,你受我牵连,怕是儿孙前程都要受到影响。杜长史你家中虽人口不多,你也是少年俊才,一旦被视为我的臂膀,你的官场前程怕要就此蹉跎,岂不可惜。”

穆安之摆摆手,“你们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此事也要想清楚想明白,这绝非小事,一生的福祸生死或者就在此事之间。”

室内暖炉无声无息的散发着热量,花几上的甜白瓷中的水仙伸展着长长的叶脉开出缱绻的花朵,暖香萦萦。

华长史杜长史的心绪随着穆安之平静的声音泛起骇浪惊涛,他二人面容沉肃,杜长史年轻,率先问,“恕臣放肆,殿下既知此间利害,又为何非要将太平庵之事一查到底?恕臣直言,如今并无明旨,即便殿下查明太平庵之事,朝廷会不会采纳还得两说!介时殿下岂不进退两难。”

“我查与不查,朝廷都一定不会采纳。”穆安之与穆宣帝梦里梦外两世父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穆宣帝的无情,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皇权冷酷。何况,蓝太后几乎是明示此案他必然会受一些委屈。穆安之淡淡道,“我查此事,必然里外不讨好。”

“那殿下为什么……”华长史轻声问。

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晨间清光自琉璃窗斜斜落入穆安之的眼中,穆安之眼眸光芒浮沉,唇角勾起一些浅浅的令人只能意会的暖意,他仿佛自言自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世间有这许多明里暗里的规则,为什么我要按照这帝都的规则做事?众怒不可犯,如果众人都错了,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这错漏继续掩藏,来继续这繁华盛世么?那么,我们与太平庵的一众庵尼又有什么区别?那些被魇咒被算计的人呢?她们的冤屈与公平,由谁来给?我们制定律法,制定规则,难道不是为了冤者可诉其冤,恶者可惩其恶么?我们寒窗十几载,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穆安之怅然一叹,“所为何事?”

他梦中汲汲而求,不过帝心帝位,待大梦初醒,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茫伤心。而今,他更愿意认真的审一桩案子,做一件踏踏实实的事情。哪怕前程无望,在他这一生,他仍是有这一点微不足道小小作为的。

杜长史傍晚回家,就见门房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瞎转,一见到杜长史骑马归家的身影,门房飞扑而至,一脸惊惶的回禀,“爷,大爷来了!”

杜长史脸一黑,眉毛一竖狠狠瞪向门房,“混账东西,咱家就我一个爷,哪里来的大爷!”

门房讷讷不敢回,心说,你哥难道不是大爷,总不能叫二爷吧?二爷是您老人家啊!

杜长史缰绳随手丢给门房,长腿一抬,下摆一荡,迈进府门。

杜尚书正在闭目眼神,门外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依旧是懒洋洋带着些嘲讽的音调,“尚书大人下驾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杜尚书手里握着一只白瓷茶盅,闻言淡淡的睁开双眸,见杜长史头戴貂皮小帽,帽沿儿正中嵌一块翠玉翡翠,深色轻裘,下摆露出一截大红锦缎官袍,再配上杜长史清俊面容,透出一种体面干净的世家子弟气派。

倒还有些模样。

杜尚书暗暗想,放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一本公文放手边几上,指尖轻点,“鸿胪寺少卿出缺,正五品。”

杜长史登时气结,三殿下就算倒灶,也轮不到你来施舍!

杜尚书瞥杜长史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你,不过是为了我们杜家上下不被你连累罢了!”说完留下就任文书,起身离去。

杜长史只觉一口恶气直冲头顶,想老子又没请你,你这是什么嘴脸!抢起文书就朝杜尚书侧脸一摔,杜尚书伸手一拦抓住文书反手啪的一记,正抽杜长史脸上。杜长史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愈发恼怒,对杜尚书的脸刷刷两下,杜尚书早有防备,恰到好处的将脸一偏避开杜长史的爪子,杜尚书手出如电,一手锁住杜长史的双腕,淡淡道,“不自量力。早告诉过你,既不是对手就将老实听话,今日是我,不与你计较。换作旁人,死都不知怎么死。”

话毕,手臂用力,将杜长史向后一送,杜长史噔噔噔后退数步,直抵到廊底漆柱才勉强止住身子。杜长史气煞,就要寻杜尚书拼命,不想杜尚书已然大步离开,仅余一道高大背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深夜辗转,华长史披衣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夜间寒意侵来,漫天星斗,华长史陡然精神,心中暗赞一声好夜色。

接着隔间门声轻响,华坚也披衣而出,华长史看向长子,有些责怪的说,“夜中风凉,你起来做甚?”帝都居,大不易。帝都地贵屋贵,这处小小宅院是朝廷供给官员的宅舍,长子为服侍他自老家来帝都,二子三子在老家生活。

华坚道,“这裘衣厚,并不冷。”

华长史望向长子身上的厚裘,这衣裳还是他生辰时三殿下府上发的衣裳票,他冬衣足够,这衣票就给长子裁了裘衣,千针坊的手艺,不论用料还是针线都是极好的。

父子俩站在屋前望星空,华坚问,“看父亲晚饭只略用几筷子,父亲是不是有心事?”

华长史叹,“我一生沉迷琴棋书画,未曾在政事上有所作为。临了临了被分派在三殿下府中为长史官,如今三殿下涉太平庵之事,我如今已然老朽,官场平平,只担心连累你们。”

星光之下,华长史花白的发丝在帽沿下凌乱四散,一向斯文恬淡的面孔少见的浮现些许疑虑。华坚温声道,“我与二弟三弟都未入仕,便是入仕,父亲行事,从心即可。求事求真,求诚于心,是父亲教我们的。”

华长史失笑,“我倒是当局者迷了。”

“父亲爱惜我们,方有此迷。”

父子二人到书房说了半宿的夜,直待天微微亮,华长史不见疲态,精神搂擞的换了官服便去了三皇子府。同样精神抖搂的就是杜长史了,杜长史原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另谋高就,结果被杜尚书一刺激,杜长史还就跟三皇子干到底了。到时他倒霉,争取让杜尚书跟着一起遭秧,才算解气!

只是杜长史脸上一道被抽肿的肿痕,明显杜长史吃了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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