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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大队部点完名分开,杜小妹和郑富贵都没再说什么,郑建国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说的话终于打动了老娘。
这会儿沐浴着月色跟着队伍出了村子,左看右看的也没发现说要来的曲书记人影,心中不由腹诽两句,便也将这个念头抛开,望着无垠的月色缩了缩脖子。
洋河水库是善县城的主要水源地,位于县城的西南方,位置正好在三里堡大队的正南。
现在几百人的队伍,由民兵带着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路上,随着先前的稀奇和新鲜劲过去,很快郑建国便感觉到了累。
背在身上的医药箱好似越来越重,以至于他不得不微微向前探着头,好平衡背上医药箱带来的负担。
医药箱并不是皮革铁架制造,而是采用实心木料所制,不算里面放的各种东西,单是一个箱子便有五六斤左右。
再加上里面放的红汞瓶和碘酒瓶等简易消毒包扎工具,单是重量便在十斤以上。
由于药品匮乏,里面的西药多为止痛消炎用药,更普遍的是银针一根和草药几种。
像郑建国背着的箱子里面,还有这会儿属于医疗器具类的听诊器,属于最实用的范畴,其次便是测量体温的温度计。
而按照重要性来说,再之后便是《赤脚医生》手册,薄薄的手册还按照地域分为南北两种,里面从大人的头疼脑热到小孩的水痘,乃至于是癌症的发病症状,是都有描述和简易的应对办法。
所以,这本册子也就成为这时社员们最重视的宝贝,人们可以凭借自己的症状来确认得了何种病,以便采取进一步的治疗措施。
当然,这会儿能找医生的病,那都不会是简单的头疼脑热,这个年代的人不抗到最后撑不住了,是不会去冒着花钱的风险,找到他们的头上的。
便是在条件中上的三里堡大队来说,郑富贵和杜小妹结婚二十五年了,也才存了百十块钱。
这也是郑建国不想去卫校上学的次要原因,家底掏光后郑富贵便对钱有了急切的需求,于是在得知大姐谈了恋爱后,在彩礼上给大姐夫家报了个不小的数字。
直接后果便是郑春花在嫁过去后过的磕磕绊绊不说,再加上连着生了两个闺女才有了个儿子,期间是不知受了那家人多少冷嘲热讽。
幸亏大姐夫王来知道怎么调和婆媳关系,才没有像二姐那样落得有家无法回的下场。
惨白的月空下,地面上几百人的队伍正沿着漆黑的道路默默前进着,不想正走的浑身热意翻滚,抬手拉下围脖的郑建国喷出了白气时,前面陡然响起了阵此起彼伏的叫声。
还没等郑建国听明白前面众人杂乱的嗓门在说什么,一旁的知青队长王国怀已经开口唱了起来:“波浪~宽~”
下一刻,郑建国想都没想的便跟着唱了起来:“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参差不齐的歌声有些乱,但是却不妨碍人们飞快的纠正自己的调子和歌词跟上,没几句便唱的整齐划一而又洪亮。
盖因这首歌自打电影放映以来,不说别的地方传唱度怎么样,单是放在余泉地区这块地方来说,这首歌已经达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因为作词者正是微湖人,也算是半个余泉老乡,单从郑建国能够张口跟上调子和歌词,便可见一斑。
随着歌声的响起,先前有些沉闷的队伍顿时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活力,便是先前有些趿拉的脚步也跟着加快。
迈步的频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这支队伍仿佛不再是前往需要出力抡大锤的工地,而是正被敌人围攻的前线!
队伍的成员也不再是男女老少,而是一个个浑身散发着雄赳赳气昂昂斗志的战士!
歌是老歌,按照诞生的年龄来说比郑建国的年龄都大,按说经历了上辈子的世情和这辈子的记忆,他不应该会有热血沸腾的感觉才对,然而这会儿沐浴在这歌声里,却是有些让他情难自禁。
好在跟着唱了一段后被人串词忘词的一打扰,先前被带动的情绪也就平复下来,探手摸了摸发酸的鼻头和湿润的眼睛,这应该是困意作祟吧?
否则作为一个见惯生死的老人,又怎么会被一首没有音乐的歌,感染到泪流满面?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悠扬的歌声再次入耳,郑建国的呼吸一颤,瞅着打了补丁的袖子顿时笑了。
是啊,这是美丽的祖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笑自己这些天钻到了牛角尖里,竟是把这个事儿都忘了。
人,不能忘本!
作为曾经的急诊科主任,郑建国在这之前的想法,也只是想着怎么能够凭借先见之明,去规划自己的未来之路:等待高考恢复上了大学,选个既轻松又能赚钱的专业,照顾好自己和身边人,舒舒服服的过完这一生。
现在,郑建国便感觉可以对规划做下适当的调整,原来的急诊科压力大强度高,搞不好还要被打,甭说患者家属什么身份,被打后总不能打回去,所以急诊科依然是被他第一个排除的。
第二个排除的是除了口腔科外的临床,这会儿虽说很少会有值夜班的医院,然而参考下他的成绩来说,分到大医院的新人,苦和累是基本待遇,而牙科这会儿还没从五官科分出来,怕是只有大城市才会设置单独科室。
以郑建国未来的成绩,留在大城市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想要赚钱的话还是要出国。
而这就违背了现在的初心,于是这又进入了个死胡同,可医生待遇的改善可是比教师还晚,除非他走科研的路子——
不说这会儿两眼一抹黑,什么有了什么没有都还不知道,更多的是郑建国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单是他那个急诊室里最常用的ct,这会儿怕是全国也没几台,至于cat和mra也不知道发明了没有?
这么想着没多会的郑建国有些傻眼,他这会儿发现没了记忆中的那些设备,竟是不知道给人看病了。
郑建国傻眼的功夫,队伍已经把《我的祖国》唱完,也不知道是谁换成了《映山红》。
于是长长的队伍顶着满天的星空,一边吼着红星照我去战斗,一边意气风发的迈着大步前行着。
伴随着嘹亮的歌声,还没想出头绪的郑卫国很快发现队伍离开大路拐上小道。
旁边的郑富贵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前面就是洋河水库,到了后先吃点东西再喝点热水,你是来凑热闹的,别跟他们去挖沟,跟我去医疗队——”
随着拐上小道,便见远处的水库边上人影憧憧,此起彼伏的插着各种各样的旗帜下,人影如蚁。
郑建国陡然想起了这项已经进入尾声的“大工程”,经过两年半时间和近十万人工时的付出,善县解决了城市化最后的障碍——城市居民的用水问题。
余泉市是典型的资源城市,煤炭的挖掘更是早在隋唐时期便有人开采,到了这会儿可以说是开采了上千年的时间。
特别是当大工业化开采了几十年后,地下水位的降低直接导致了地表水量的减少。
其他地区挖个坑能见到的水,在善县最少要挖个三米五米才行,至于水井的深度则多为十米左右,当然这会儿是够用了。
“三里堡大队到了没?”
远远的一声吼过来,郑建国不禁看了眼人头攒动的远处,便发现曲书记正头顶见汗的扛着铁锨踏步而来,后面跟了一圈的敞襟露怀的干部,显然干了不是一时半会了。
这时队伍里冲出了个人影,忙不迭的应着声迎了上去:“来了来了,比预定的三点早到了十五分钟,现在才两点四十五,哦,四十八了。”
“炳河你也来了?”
曲书记将肩膀上的铁锨放下,有些惊奇的看着这位副书记,眉头间倒是隐含赞许之色:“听说你家那口子要生了,你不在医院陪着,让廖正东带队过来就是——”
“那哪能,我把那老娘们送到县城医院,就是想着能放心的过来。”
郭炳河咕咚咽了口唾沫,言语间的态度放的很低:“这不除了三个病号和两个五保户家的,我们三里堡大队社员全部出动。
哦,连郑富贵家的小子也来了,说是作为三里堡大队的一份子,怎么也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还说要为四化建设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书记您看这小子的态度比我都端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那是,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是咱们的失职。”
曲书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帽子戴头上,装作没有听到郭炳河自贬身分的告饶,而是看了眼这会儿被郑富贵扯到队伍前面的郑建国。
目光也就从他郑建国裹得只露出俩眼的脸上,落在他斜背的医药箱上面,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好学习才是你的本职。
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帮你爹给人看病。哈,你这也是家传手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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