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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

这座小城,已经彻底成为禁卫军的兵站基地,整个奉天北部,甚至吉黑两处的粮食,物资,所有能够搜刮到的军火,全部在朝这里转运。禁卫军的骑兵已经直派到了四平一带,苍龙军旗到处,各地原来执行地方行政的旗员们纷纷束手,徐一凡如狂风疾雷一般卷过东北大地,在人们还没有习惯的时候,对这种铁腕人物的第一反应就是服从。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其实说起来,仅仅东北本地的物资,发现的数量就足可让人惊叹了。自强洋务运动以来,中国在国际军火市场上的购买量只排第一,第二名都远远甩在后面。西方观察家曾经惊叹过,中国的步枪存量,远远超过欧洲常备军最多的德意志帝国的步枪存量。除了中央在买,地方也在买,比如说光绪六年,山东巡抚曾经一次向德国洋行订购了四万五千支步枪,每枪再配一千发圆头弹。再比如说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十七年后的辛亥革命,起义军在云南这个边陲之地都发现了云贵总督李经羲购买的数万支步枪,格林炮,诺登飞炮,顿时就让云南地方部队从一个混成协扩编出十几个师的番号,清末添置的军火,云南地方部队基本上一直用到了龙云时期,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龙云才重新大规模订购军火,为云南军队换装!

当时的中国精英人物认准了洋人恃以凌我的就是坚船利炮,这些精英人物就开始在这方面拚命花功夫。再说了,买军火越多,报销的门路就越多,回扣也就越多…………

这些军火,买来了之后。就四下囤积,到了后来,谁也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这些玩意儿,反正换一个督抚,要刷新军政,再买一批军火了事。除了李鸿章等寥寥几个大员还知道怎么运用这些武器之外,其它的,多半就是朝库房一锁了事,甚至自己都忘记了有这些玩意儿。

东北作为直面日俄的要地。特别是要防范北面地老毛子。瑷珲条约不过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丢了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老毛子比起英夷法夷更是凶残,东北老人都还记得。那个时候,从黑龙江上飘下来的浮尸----老毛子硬生生的将那片土地上面的居民杀了个干净!

对龙兴之地。朝廷输送过来的军火物资从来没少过,而且多是步兵武器。年年送,月月送。堆积如山,可是少有人理这个茬。甲午战起,要组吉林练军和盛字练军等野战营头,还有地方防营。乱哄哄的打开几个仓库,就马上武装起来了。剩下的还有多少。也没有人关心查点,反正再向关内要就有了。

禁卫军这次蝗虫过境,徐一凡对兵站勤务地指示就是要尽力利用东北本地的军资。楚万里坐镇辽阳,也毫不客气的到处派人搜刮。结果禁卫军的战果就是,在那些当地地方官都忘记地仓库,军资堆积如山!从老式的前装步枪,到针式后膛枪。雷明顿枪。温彻斯特连发枪,再到最新式地漏底快枪。简直可以开一个枪械博物馆了,完整的记录了近代的枪械发展史。其它弹药军装,同样不计其数---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六年后俄国老毛子大举占领整个东北的时候,清点缴获到的一部分武器,就有步枪二十多万支!到了日俄战争地时候,俄军部分损耗,还从这些物资当中补充!

这些武器物资因为保管不善,已经损毁了不少,但是剩下的还足以支撑大军作战很长时间,而东北地几个将军,还在不断的给中枢电报,叫苦说军资匮乏,要求迅速补充!

凡是被禁卫军搜刮到的物资,都在源源不绝的朝辽阳输送,再转发到前线。东北又是粮食出产丰富,军食更加不用担心。造成的局面就是辽阳简直完全变成了一个兵站基地,天天往来着长龙一般的民夫队伍,辽阳周围几十里方圆的高粱地,都被踏成了平地。本来禁卫军参谋本部设想从朝鲜补给辽南作战大军地想定,也被愉快地推翻。除了少量新式火炮的弹药之外,其它地,基本可以就地解决。

--------可是这样,仅仅军资不缺,就足以支撑禁卫军取得这场战事的全胜,战胜一切敌人----不管来自内部还是外部的么?

更或者,这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在禁卫军的最高统帅,那位名满天下的徐一凡内心当中?

楚万里站在太子河边,背着手看着蚁巢一般的辽阳城。一向比徐一凡还要贼忒兮兮的面容,这个时候却是安静如水。

辽南诸军军心纷乱,徐一凡却强行推动辽南会战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他这里。辽阳禁卫军主力早就和锦州一线建立了联系。

如果说在徐一凡喊出天下皆降,他独不降的时候,那短短几天里,他成为天下仰望的中心,卷起这片土地的绝大风潮。那么在光绪复位之后,才发现随着潮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徐一凡和他的禁卫军孤独的站在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哪…………

“这里,还不是陈桥…………”

楚万里背着手,咕哝了一句。身边卫兵以为楚万里下了什么命令,赶紧竖起了耳朵打立正,目光也转了过去。却看见这些日子反常得出奇的楚万里眼神根本就在很遥远的地方。卫兵立正的姿势不变,只是呆呆的看着楚万里。这些日子,楚大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太子河边上发呆,有的时候拣起石头打水漂儿就是半天。要不是底下参谋能干,这里就得闹笑话儿。

那卫兵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赶紧站得加倍的直。眼下是有些奇怪。不像在朝鲜的时候儿,大家一个心思打鬼子就是了,回到了国内的地界儿。事情就有些邪门儿了。不少军官们眼神对上,都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甚至还有一些传言,大家也只敢听,然后藏在心里面儿。。

“…………听说大帅是明着向旅顺金州进军,其实是准备转而南下,要进北京城?”

改朝换代,当从龙功臣,那是没话儿说的。自从徐大帅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行军,带头向鬼子阵地发起冲锋。命就算是卖给徐家了。朝廷这么窝囊,而大帅又是如此英雄,皇帝轮流做,该着谁家也是说不准地事情。不少弟兄嘴里虽然不说什么。可是瞧着眼睛里面那个神采,给扇乎得热腾腾的。就差冒火苗儿了。

…………可是在这鬼子还在的时候儿?大帅,您不是说这是一场国战么?咱们为了不当您口中的亡国奴,不象灭国的波兰人一样,走道儿也只能走路中间,被老毛子当天生的小偷防。为了对得起祖宗。才这样拚死而战,什么都豁出去了。为了给朝里面那些扯后腿。打横炮的家伙瞧瞧,谁是五尺的汉子,谁为了这个国什么都不顾了,大家才如此心甘情愿的朝着死亡前进…………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师京城,那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可另一头儿,又是那么大地诱惑啊…………

卫兵是冀中子弟。字儿是到了禁卫军才认识百来个。想不明白这个大道理。到了最后干脆甩甩脑袋:“…………反正徐大帅是不会做对不起这个国的事儿,咱相信咱们大帅!其它的事儿。苍龙旗指着哪儿,就朝哪儿冲呗…………”

几个戈什哈一把就将依克唐阿按倒在泥水当中,天空此时又霹雳一声,闪电划过,让每个人神色都是一片肃杀,泥泞的官道上面,几千吉林练军几乎同声发出一声大哗,却没有人敢向前一步!

李云纵站在徐一凡地身边,这个时候,他也不在冷静,他并没有看依克唐阿,他的眼神比天空中地闪电还有明亮凌厉,只是死死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扬起了手,竖在半空中。他是钦差大臣,辽南的最高统帅。两江总督,朝廷也没有让他限期交卸奉天将军的职位,文武权力,集于一身。这个时候屠了依克唐阿,也不过就是杀人如草不闻声。

然后呢?

然后解散吉林练军,以禁卫军为主力,裹挟着辽南诸军---这几乎是北中国的最后野战主力了。回师京城,他不担心没人跟随。从龙幸进之辈,所在皆有,更别说他要裹挟地只不过是一群武夫而已。回师京城,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成功。

再然后呢?中枢威权垮掉之后,早已离心地各地方势力,自然是分崩离析。大家各找各的靠山,已经一脚踏进国门的日本人再掺进来,大家提早进入军阀混战时代。他领先这些地方势力一步的就是已经有一支强军在手,足可以纵横天下。群雄逐鹿----他都能从那么险恶的环境中闯过来了,还怕这些他已经了解到了骨子里面的地方大员们么?就算不能定鼎天下,一方诸侯是跑不了的,也好过在这风刀霜剑环逼之下,以一人之力来挽回这百年国运!

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在他扬起来地手上。连接地连天的大雨,似乎都凝固在半空中。

真希望自己,是个黑暗向地主角啊…………

到了最后,徐一凡只是苦苦一笑。这个大清,还有最后一步没有走绝……他也不知道,在他的蝴蝶翅膀煽动下,这最后一步,这个大清会不会踏出去。至少……他们还有依克唐阿这样的谔谔之士。最重要的,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不一样的甲午。如此而已。

他缓缓放下手来,慢慢走到了僵在那里的戈什哈们面前。挥手让戈什哈们放手,再亲手将依克唐阿扶了起来。

这个满洲将军早就是浑身泥水,脸上也全是泥,愕然的看着徐一凡的举动。

徐一凡拉起了依克唐阿,苦笑道:“尧山,我是钦差。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依克唐阿还是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徐一凡转头望向雨幕蒙蒙的远处,望向站在雨中的数千将士,轻笑一声:“大好河山啊……”

他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依克唐阿:“尧山,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当年曾文正公走到了我这一步,历史上还有无数人也走到了我这一步。文正公退后了,他不是爱新觉罗家地乱臣贼子………我也同样退后一步,我同样不是这个国家的乱臣贼子!就是这点信念。支撑着我走到现在,也支撑着禁卫军转战天下。我会退后一步,看你们如何做!时逢末世,这国势总要有人来收拾!”

做臣子的讲这种话。大逆不道到了极处。偏偏只有徐一凡讲,依克唐阿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难道他不说,朝廷和整个天下,就不会这样想他?整个天下,现在也只有他有资格说这句话而已。

“…………奉天将军,我保你接任。仗一打完。我就去两江。离北京城远远儿的。我也知道,你们现在拿我也没什么法子。大家相安无事。现在就只有一件事情…………”

徐一凡猛的戟指远处:“……几万鬼子在哪里,无数人已经在这场国战当中打得箭尽枪折,现在我就带你们冲上去,将这些家伙都赶出去!咱们为的不是一姓一家的天下,是为了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你们旗人,不也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面?这些话我在南洋说过。在朝鲜说过。在辽南这里,我还是这样说!在这场战事里面。我所为的,也就是这些而已!”

言罢,他已经推开挡在他身边地戈什哈,大步向小丘下面走去,陈德想拦住他,却被徐一凡一脚踢开。几千人都这样呆呆的看着徐一凡一直走到吉林练军的队列当中,只有李云纵大步的跟在他地身后。

徐一凡一把甩掉军帽,扶住一辆炮车的车轮,振臂大呼:“是好男儿地,跟我一起把鬼子赶出去!国战乃至阳之举,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皇天后土在上,从今而后,老子不进北京城半步!”。

言罢,他就半个身子都趴了下去,使出吃奶的气力推那辆炮车,周围吉林练军官兵,都呆呆的看着徐一凡的举动,一时间,只有李云纵跟了过去,肩膀并着肩膀地和他一起用劲儿。

溥仰飞也似的赶了过来,脸上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拖着哭腔就喊了一声:“大帅…………”

他是早就打定主意给徐一凡卖命到死了,徐一凡行事说话,也从来没避过这位贝勒爷。对于徐一凡野心地风言***,他也早就听了一耳朵。对他这个身份,大家伙儿议论也不少,溥仰总是寻思:“反正爱新觉罗家也没待见过我这个混混儿,就当咱老子给宗谱除名了就是。老子跟着大帅干的是顶天立地的事情,有什么丢人的?”他铁了心要当爱新觉罗家的孽子了,但是今儿听到徐一凡立誓今后不进北京城半步,还是忍不住心里面一热。

咱们大帅,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好男儿!

溥仰扑了过来,陈德也扑了过来。戈什哈们,禁卫军官兵们都跟了过来,跑在前面的都挤在徐一凡身边,跟着他一起推炮车。而依克唐阿,也缓缓地跟了过来,接过呆在那里驭手地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拖炮车的健马屁股上。健马一声长嘶,昂首迈步,轰隆声中,沉重地炮车滚出泥潭,向前挪动。周围的吉林练军官兵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吆喝着继续行军。依克唐阿始终也没看徐一凡那里一眼,一个在前头赶,一个在后头推。

“大帅,您真的从今往后不进北京城了?”

在人群呼喊用力当中,李云纵低低的问了正在龇牙咧嘴使劲的徐一凡一眼。徐一凡鬼鬼祟祟的四下瞄了一眼,回答的声音比他还低:“你傻啊?我不去,不能派你们去?不这么说,他们能跟咱们安心去打仗?做好准备,咱们真得去江南了!”

一向冷心冷面的李云纵,在大雨中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转瞬间头就低了下去。在今后所有关于这位将军的传记当中,都还是清一色的记载着,李云纵从来没笑过。只有徐一凡记得,在那场大雨当中,李云纵曾经坏笑得跟从来不是一只好鸟的楚万里一般。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三日,徐一凡电奏京城,保依克唐阿为奉天将军,以便战时人地相宜。并告天下,日人全部退出国土之日,就是他接篆两江之日。这等于告诉天下,这场国战,他将打到底!而禁卫军绝不南向,只会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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