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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名水兵拼命的板着手中木浆,随着舢板前面站着的小武官的呼喝声音,整齐的起伏。每一下波动,都溅起雪白的碎浪,每个人浑身的气力都使了出来。
大清唯有此钦差!
每个水兵眼中都是全然的崇敬。对于这些刀头舔血,整日在严刑峻法之下,过着单调乏味而且对于平民来说是相当严酷生活的丘八们,看人都很简单。
有种,或者是没种。
而徐一凡带着区区几十个人,从泗水暴民当中一路冲杀而出。钦差节旗不倒,拯救华社同胞数千。这时候还满脸是血!
他麾下那几十条汉子,全部衣衫破碎,伤痕累累的。有的当场就晕在码头,有的只是平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张旭州那样的健壮汉子,都跑得一口一口的吐血。仍然拱卫在他身边不散。
何等的人物,才能带出这样的汉子出来啊……
就连围着致远来远两船,岸上船上的洋兵们,都看着这个穿着大清朝服,凛然站立的徐一凡。大家都不知道,徐一凡这个时候心里是纠作一团。
他带着数十随员,私运枪械上岸,一路开枪冲杀,无一不是肆意妄为之事。本来码头情势已经缓和,但是德坦恩中校看到徐一凡他们持枪而来的时候,顿时又面色紧张。洋兵们的枪械又举了起来!水兵们自然不肯让学兵吃亏。一下双方又对峙起来。
致远来远在此,加上徐一凡钦差节旗飘扬,德坦恩也不敢当场有什么举动。只是僵在那里,一时都将控制局势地事情忘了。只是派人回去传信,等候总督府的处理意见。
但是徐一凡却丝毫没有忘记眼前局势!
他这么肆意妄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为的就是一个结果,将最坏的结果变成对他最为有利的现实!今日他快马来去,甚至豁出了小命,都是为的这个。如果暴乱能够平息下来,他在华人声望当中一时无俩。只要后续经营得法。南洋就是他开局时最好的后勤基地。
但是如果暴乱不能平息,那么他一切都是鸡飞蛋打!
抛开这些利害关系不谈。单纯放着那么多的华人被土著暴徒淹没。不管他如何功利,如何盘算。都是绝对不能不管的事情!
说到底,这场变故,也有他蝴蝶翅膀扇动的部分因素。
现在只待这最后地手段了!他这几十学兵,众然豁上性命,也是平息不了这场暴乱的……再说了,他也还不想死。
眼看得舢板接近了致远号,绳网早就放下。邓世昌和陈金平也步下舰桥。一脸急切地等着徐一凡上来。水兵们翻过栏杆,挂在绳网上伸手来拉徐一凡。眨眼功夫就将他扯上甲板。
脚一触到这片浮动的国土,徐一凡浑身都快软了下来。种种桩桩地焦虑,激动,见血的兴奋,处处盘算。还算一路所见的惨状。让他不由自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邓世昌一把就抱住了他:“徐大人!”
陈金平也在旁边扶着徐一凡:“啊哟皇天!徐大人脱险就好,咱们守在这儿,看哪个暴徒洋兵敢来犯钦差虎威!大人。您赶紧歇歇去!舱室已经为大人准备好,受伤的兄弟我们都一船船接过来……总不会让自家兄弟受了委屈!”
徐一凡闭了闭眼睛,用力平平自己胸口气息。一把握住邓世昌的手:“邓大人,正卿兄!速速向泗水城西发炮,轰散那里数万暴民。那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华人百姓,正在遭受屠杀!”
此言一出,邓世昌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陈金平更是沉下脸来。
“徐大人,您是南洋宣抚筹饷钦差委员,指挥兵船开炮,还要北洋水师衙门……再说了,这炮是能开地吗?”
徐一凡只是看着邓世昌。而邓世昌却只是回避他的目光。如果荷兰兵船启衅,以邓世昌的胆子,不是不敢还手。再坏也不过就是前程有碍。但是大炮轰击荷兰殖民地泗水,那真是要掉脑袋的!
他低声道:“徐大人……这要从长计议……”
徐一凡看看他,又看看泗水那里。不知道那些宅院,还能支撑多久?致远来远,难道还真的奢望置身事外?
他抓住邓世昌的手:“邓大人,此时不开炮,真地到泗水糜烂。那才是真正你我人头落地!”
邓世昌瞪大眼睛,一下死死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却只是苦笑:“咱们宣慰,结果惹动的是这么一场风潮。枪械上岸,钦差随员开枪冲突。兵船生火与荷兰人对峙。那点不是肆意妄为?这样回去,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这话儿就说得有些无赖了,邓世昌一腔热血为他所激动,担着血海一样地干系运枪给他自卫,致远来远赖着不走为他撑腰。现在在徐一凡口中,却变成了大家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
要不是看徐一凡一身是伤,想着他为华社真是豁出命冲突出来,邓世昌真想大耳刮子抽他丫的。
徐一凡脸色一沉,肃然的朝邓世昌一揖:“邓大人记不记得徐某人的话?真理正义,只是在大炮射程之内。如今致远来远,锅炉已经快生足。机动起来,两条荷兰铁甲兵船,山头陈旧炮台……说实在的,在海面上不是咱们敌手!炮镇泗水,再不吃大亏。这等护侨交涉事宜,官司就有得打了。只要造成既成事实,咱们不但不是罪人,还是为大清扬威海外的功臣!您真指望朝中上下,吃了洋人那么多年的瘪,就不想出点气儿?荷兰他们还是得罪得起地。这点我可为邓大人保!”
这句话又是说得邓世昌动容,他们现在所为,的确是肆意妄为了。但是朝廷上下,也的确是这样,对外交涉,要是占了事实便宜。对手又不强,那么就强硬到底。当事诸人无罪有功。要是软弱退下来。那么可真是祸在不测。
在邓世昌记忆当中,现在在朝鲜。在北洋后进当中。那个相当招摇,而且眼看前程不小的朝鲜那个姓袁的同知……是叫袁世凯不是?在数年前朝鲜壬辰事变当中,在朝廷下令撤退,不得干涉朝鲜内部事宜的时候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闯朝鲜宫禁,开枪打死朝鲜大臣,击杀日本公使随员,“误伤”了英国俄国的外交人员。将朝鲜大臣劫持到了自己军营当中。整个在朝鲜大开杀戒。就因为他平息了事态,日本又不算强。朝廷上下不但没有罚袁世凯的胆大妄为,还将交涉包圆儿了了下来。。
而袁世凯呢?一个没打过一次仗,没进过一次学的河南子弟。居然以少壮之年,一下领了在朝鲜六营庆军的统兵大权,一下负责全朝鲜藩国地交涉事宜!
如此说来。开炮表示强硬,平息事态,护侨成功。还是唯一的途径了咯?
邓世昌和陈金平两人脸色都是变了又变。
而徐一凡只是焦灼地看着他们。
此时他也只能指望自己能说动他们!
空气在不安的沉默当中绷得越来越近。一个管驾赶过来大声禀报:“军门,致远来远,锅炉气压都已经升足!”
邓世昌仍然沉默不语。
徐一凡突然一下推开扶着他地两个水兵,指着泗水全城升起的烟柱:“邓军门,可怜可怜这泗水十万华人父老!如果朝廷有所追问,我一身当之!”
他伸手就去抽邓世昌腰间别着的洋枪,邓世昌一把抓住他的手。而徐一凡坚定的推开。邓世昌只是深深的看着徐一凡,停住了自己的手。
徐一凡一把抽出洋枪,指着邓世昌脑袋:“正卿兄,对不住了……这是我在逼你,责任全部在我!”
轰地一声远远传来,却是泗水城内不知道哪一处华人建筑被烧透倒塌,溅起满天烟尘火星,有的都远远的直飘到码头来。
所有人都看着僵立在那儿的徐一凡和邓世昌两人,刚才一下举动,徐一凡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慢慢的淌了下来。
邓世昌缓缓伸出手去,慢慢地从徐一凡手里拿下了洋枪:“你小瞧了我邓正卿……也小瞧了我们北洋这些血性汉子!”
水手们一个个胸膛都在剧烈起伏着,陈金平掉头不看他们。闭着眼抱头撞着甲板栏杆,狠狠的在那里叹气。突然又起身站得笔直:“军门,下令!”
邓世昌大步朝舰桥走去:“传令致远来远,开动机器,取北向,十节航速!各炮测距,向西面烟柱最密集处,候命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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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李家有木堂,也到了最紧张的时候儿。
所有人都站了出来,从李家锦衣玉食地少爷们,到底下打杂的工友。身强力壮的抵着大门。其他的就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站在梯子桌椅上,守着墙头。
大门被剧烈的撞击着,一下下的将李家的人震开,又扑上去。不少暴徒吼叫着想翻阅墙头,却给人用木棍打下去。石头瓦块雨点一般的丢进来,挨砸的人不顾血流满面,只要还能动,捡起来就丢了出去。
大门一开,就是玉石俱焚的时候儿。外面成千上万的暴徒,已经红了眼睛!
李家的庭院上,躺满了伤员。李家妇孺们一边喃喃念佛,一边在照料着他们。
在望楼上面儿,李老爷子还在那里站着,李大雄和李星父子。手里也抓着棍子,站在老爷子身后。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杜鹃,握着六轮手枪,里面还有三粒子弹。她瞧瞧枪轮子,又看看外面黑压压的人头,小脸儿也是煞白的。
李远富突然回头,对着杜鹃道:“宪太太,我们李家还有一个隐秘地地窖,我让犬子陪着您下地窖可好?”
杜鹃才抱着李璇下去过那个地窖。里面都是李家的小姐这些女眷藏在那儿。都抖成了一团。她歪头想想,总算这些日子跟着徐一凡。知道官场称呼上司的夫人是什么宪太太,按照她的身份。应该叫宪姨太太才对。最后杜鹃还是摇摇头:“爷吩咐我守在这儿等他,我不能下去,我要等着爷。”
李远富苦笑:“来不及了……徐大人的恩情,我们在地底下也记着。大雄还有阿星,你们记着,李家只要有一个后人在,徐大人有什么要求。拼命也要办到!”
不等李大雄还有李星答应,老人长叹:“泗水华人,也都会记着徐大人今天的拼死拯救啊……我们这些游子所求,其实也就是这个而已……再让宪太太伤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徐大人?”
杜鹃还是倔强的摇头。
外面冲砸的声音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多的土著暴徒出现在墙头。零星的已经有人翻了下来。就被几个李家壮汉按倒痛揍。但是受伤地人已经越来越多,眼看得就要到了最后的时候!
四下望望,已经有地宅院被冲破。传来了更大的哭叫声音。华人们向着更西四下奔逃,土著暴徒散步各处,怪声大叫。有地百年积累起来的宏大宅邸已经被点燃,升起了比城内还要密集的烟柱,火星吡驳炸开,映出的是一张张兽性的面庞!
这里,已经就是地狱。
杜鹃咬咬牙齿:“爷,我等不着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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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卷动,两条兵船侧过了身子。致远以耳台的五寸阿姆斯特朗大炮指着荷兰兵船,而来远前主炮干脆就对准了另外一条兵船。刚才局势放缓,荷兰兵船又陈旧。锅炉气压现在也未完全升足。致远来远已经机动起来,他们就是停着的靶子!
船上洋人水兵从悠闲变成吱吱哇哇地到处乱窜。军官们也一个个急得是满头大汗。致远已经升起了信号旗:“我船将开炮平乱护侨,贵船如不开火,我船将绝不以一弹相加!”
岸上更是乱作了一团,德坦恩中校诧异得都瞪大了眼睛,致远前后主炮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虏伯巨炮好像就指着他们。清国人真的打算开火了?这局势最后怎么变成这样?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也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殖民地中校副官能控制得了的了。想到这里,这位白人大汉忍不住都有些儿自暴自弃的轻松了起来。叉开双脚在那儿站着,倒有一些儿处变不惊的镇静。
在致远舰桥上面,邓世昌容色如铁,听着枪炮大副一连串地报着数据。。
“取远五千五百码,角度……方位……药包数……”
徐一凡也同样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却仍然强迫着自己不动声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到了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却是相视一笑。
“放!”
致远舰突然一抖,两千三百吨排水的军舰横在在海面上平移了开去。炮口爆风席卷舱面,将后甲板地凉篷全部掀开。所有没固定完好的东西都啪啪乱响。海面也给这爆风激起了一圈圈巨大的波纹。
黄色的火焰,升腾的黑烟将前后甲板完全笼罩。
致远已经开火!
徐一凡已经给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切。心里已经将所有盘算,所有谋划忘记了干净,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
“这是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
西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年,官方数字,三十万华人被印尼土著屠杀。西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在已经空前发达的世界传媒前,又是不计其数地华人在这片土地被虐杀。
而当时,只有软弱的抗议声音。
但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却提前一百零五年,响起了这本该爆发在一百零五年后的炮声!
自己真的改变了历史。
炮声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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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大门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
哭喊声音顿时响成一片,挡在前面的李家少壮,咬着牙齿拼命的做着最后的抵抗。躺在庭院上的一些学兵伤员,已经咬牙爬起。死也不能躺着死在这儿!
望楼上面,杜鹃一拔手枪,就要冲下去。李星却冲在他的前面。李远富早就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
而那些土著,冲开了世家当中最大地华人李家的大门。也顿时爆发出一阵兴奋到了极点地欢呼声音!
这时空中,却有火车划过一般的隆隆地声音响起。
有几个土著还停下来抬头看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件儿。
就在这瞬间,轰轰轰三声巨响响起,在土著人堆当中,就好似有三座火山同时爆发一样!
三发二百一十毫米口径的巨弹,落在了水田当中,稍一停顿,就将田中积水。被踩倒的稻子,还有十几米深处的泥土,一齐翻了出来。直冲上天!弹片四散,咻咻咻的四下横飞,爆心当中的土著顿时给蒸发成了空气,而四下飞溅的弹片。不知道又割倒了多少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土著暴徒!
三发巨弹落下,血肉横飞。巨响轰鸣,更震得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僵在那里。离炸点近一些儿的,早就给震倒了一片。每个人耳朵都是嗡嗡直响,一时丧失了理解反应的能力。
不知道停顿了多长时间,一个受伤学兵突然跳了起来:“徐大人调来的大炮!炸死这些王八蛋!”
杜鹃举起两只胳膊,高兴得都不知道怎样才好了。是他家老爷,才调来的这些雷公,劈死这些看着就恶心人的混蛋!
李大雄在望楼上面搂着他爹哈哈大笑:“炸!炸啊!把一切都炸平!只要没有这些家伙,咱们还能建起来!”
仿佛是应了他们地呼声,又是一排炮弹挟山超海一般的飞来,又准确的落在已经吓傻了地土著人堆当中。弹片过处,又是碾出一条条的血肉胡同。这些开花弹药,炸开就是几千片弹片,不知道削掉了多少土著暴徒的肢体!
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惨叫,不管是在施暴的,还是在朝施暴现场赶的。一下就乱了营,哭爹喊娘的四下乱窜,华人们守着自己的宅院,一下仿佛涨了十倍的气力,劈头盖脸的将他们打出去。这些土著暴徒已经给吓得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就在西面那些空旷的水稻田里到处乱跑,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只在他们人堆当中不断的炸开,转瞬之间,已经有三四排炮弹落下,而田野胶林处处,都是大堆大堆的土著暴徒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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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站在致远舰桥,在这一刻,浑身虚脱。
最艰难的一关,已经给老子闯过来了。
荷兰人,没有敢向喷吐着火舌的致远号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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