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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境下想要保持正确的判断实在很困难。这一晚上的经历简直叫詹妮娅怀疑自己的脑瓜也出了问题。可是她还是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和思路办事:当伦尼·科莱因出现在船头时,她第一时间就把伸缩甩棍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她不知道是伦尼·科莱因是怎么上到船里来的。就在她被海水淋得睁不开眼的那短短十几秒里,某种变化已经发生在科莱因上。他虽然还长着张人脸,动作和姿态可完全没个人样。跳动起来的样子就像是肚皮朝天的狗虱。这狗日的杂种搞不好是被恶灵附身了。

詹妮娅没有学过怎么对付恶灵,她手头也没有十字架或是佛珠之类的玩意儿。于是当科莱因飞跃船舱向她而来时,她决定把他比照丧尸处理,给他那难看的脑瓜砸个稀巴烂。

船上没有让她翻身躲闪的空间,詹妮娅就直接往后仰倒,只把双腿缩起来挡在胸前。如果科莱因扑到她身上,他没法打她的肚子或胸口,也不能很容易地咬到她的脸和脖子,她却可以狠狠地踹他。而如果他咬她的腿,那就更方便她瞄准他的脑袋了。

要有策略意识。马尔科姆告诫她。如果你的体格和力气不占优,你就得知道怎么减少自己的损失。不要害怕受伤,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你的力气应该花在有用的地方,要削弱对手比对手削弱你更多。

要削弱这样一个从海里出来的活尸可没有马尔科姆说得那么轻巧。科莱因的后背撞击在她的小腿上,冷硬得像块石头,她的小腿差点就因此麻痹了。那杂种依旧是仰躺的姿势,脑袋搁在她膝盖上,倒垂下来盯着她。他露出来的森森牙齿好像要咬人,但是还没够着她的脸。詹妮娅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把甩棍往他脸上砸。这一手她可是练过的,在马尔科姆的工作室里,她能用甩棍把马尔科姆扔过来的篮球准确地打飞到靶子上,十次里得有五六次打得非常准。她使棍子也很有力气,敲断过钢管和树干,当然也可以砸碎薄弱点的骨头。

只有一点不在她的预料里,那就是她从没想过科莱因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眼前。她没能在他逼近前就撂倒他,而当他压住她的腿时,詹妮娅不得不把抓着甩棍的右臂弯过来打他。那姿势让人不那么好着力,也容易失准头,而且科莱因是仰面的,原本应当砸在他后脑勺上的棍子却只能落在他脸上。不过如果她能打中,甩棍也够他受的了。

科莱因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在甩棍落到他脸上以前,他那张宽阔的嘴巴豁然张开,脑袋像被绳子吊住一样直挺挺地往上抬。詹妮娅听见一种让她鸡皮疙瘩直起的摩擦声响,虎口的部位因为震动而疼得发麻。她惊愕地发现科莱因竟然用嘴巴咬住了甩棍。他的牙龈因此而出血了,可是牙齿一颗也没掉。那张血口死死地咬住甩棍末端,让詹妮娅没法把它夺回来打第二下。

詹妮娅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见鬼。她开始感到胸闷和窒息,因为科莱因沉甸甸的躯体还压在她身上,而且好像还变得越来越重。这东西已经不像人了,没有一点行动举止像人。他咬抓挥来的甩棍都没把自己的牙齿弄断,这让她觉得现在用手指去插他的眼睛不是个好主意。距离实在太近了,他要是能咬住挥动中的甩棍,那也很可能把她的手指咬下来。

她得想办法把这杂种从自己身上弄下去。她使劲地绷紧双腿,想给科莱因后腰上狠狠地一踹。但是科莱因太沉了,简直有三四个和他体型相仿的人那么重。詹妮娅没能把他蹬开,甚至也没法打个滚把他摔下去。她也想使劲把甩棍从科莱因嘴里抽出来,可是科莱因咬得很死,像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这下可好了,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来。这杂种想干掉她。这杂种已经进了监狱,现在却逃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比过去更加肮脏的玩意儿。他凭什么不死?他凭什么这样都不死?这杂种还想骑在她头上!

一股暴怒从她的腹部开始往上蹿,把她的脑袋烧得发烫。詹妮娅把甩棍捅进科莱因嘴巴里,用力往她双脚的方向拽,然后她抬起左手,用拇指狠狠地往科莱因的左眼框里按。有一瞬间她感到那里是柔软而有弹性的,像个滑溜溜的橡皮球,然后那颗小球就陷了下去。它在她指尖破碎了,而科莱因第一次做出了反应。他猛烈地甩动脑袋,让詹妮娅没法再把拇指往深处按。与此同时詹妮娅也感到身上的负担变轻了。她用出在球赛最后一分钟里速攻投篮时的冲劲,向着科莱因的后背狠狠蹬出去。

科莱因往右边翻倒。他先是撞到船帮,接着整个身体都滑落到了水中。重获呼吸的詹妮娅猛地从船舱里坐起来,又是咳嗽又是喘气。她的胸口好像被火烧过一样痛,而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甩棍已经丢了。她在腿边粗糙地摸索了几下,指望着它并没有跟着科莱因一起掉下水,但显然她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她的防身家伙彻底丢了。而她的左手拇指还黏糊糊湿答答的。

詹妮娅一边提醒自己别去看,一边快速地把拇指在木头舱底上擦了擦。她没有看清过程,但是觉得科莱因的左眼多半时保不住了。那也是那个杂种活该的——可是那真的还对他有意义吗?他真的不像个人了。

必须确认科莱因的死活,或者说得知道他是否还在水下。詹妮娅是这么想的,但是她的身体还疼得够呛,一点也不想再靠近海面。她拼命想让自己显得镇静,别喘得太厉害或是发抖,因为船上还有另外两个人在看她。

“还好吗,瞭头?”赤拉滨问,“没伤着哪儿?”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诙谐而轻松。詹妮娅真想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吼他一通,然后把他的脑袋直接摁进海水里。但是她不傻,也没忘记刚才她听见了什么。赤拉滨曾经和那个海里爬出来的东西打招呼。正常人才不会和那种东西打招呼。周温行又说了什么?他刚才为什么提到他哥哥?

詹妮娅的身体渐渐回到了她意志的支配之下。但她还是继续用力喘气,佯装自己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刚才那是什么?”她用一种大半是装出来的虚弱声音问。

“你不认识他吗,瞭头?我还以为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能从大海底下爬出来的东西。”

“噢,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他的形象。难道他不是个你所熟悉的人吗?要不是你和他存在着某种思想上的召唤,你怎么会在海底下看到他呢?你要知道,在这个时间点左右呼唤海怪的家伙可不会单单只有他一个。”

詹妮娅不知道赤拉滨说的是不是她理解的意思。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周温行,后者还是像先前那样站在船边,好像完全不担心受到什么东西的袭击。他的位置是能看见海面的,詹妮娅也多少希望能从他的面部表情里窥见一点迹象。可是他已经没在看海面了,而是和赤拉滨一起等着她说话。

“你说召唤海怪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就和我们干的事差不多,瞭头。我们通过水的途径来观察海怪,但这不是人人都会做的。如果你不巧在哪个没有水的地方,比如说,一座内陆城市,或者一片荒漠里,你就只好用别的途径来看。”

詹妮娅有点生气地笑了起来,又使劲地擦了擦左手拇指。”为什么他们非得看海怪?”她问道,“如果我住在沙漠,我对海怪什么的可一点都不在乎。”

“他们想陪海怪玩游戏。”

“他们都是海洋动物保护者?”

“那倒没什么关系。是这样的,瞭头,你听说过一些关于海中恶魔的故事吗?像是有人从海里钓到了什么古物,结果里头却封印着魔鬼?”

“你是说《瓶子里的魔鬼》?”

“不错,就是这种故事。你看,和海怪玩游戏是有回报的。它有的是实现你愿望的本事,只要你能找到它。可是如果你要找到它,你就不得不按照它给的游戏规则玩。那其实并没有多难……海怪并不会出那种让你和你的团队互相残杀的游戏,它并不以人们的痛苦或恐惧为乐。但是它要求公平与付出。如果你想要从它那里拿走什么,最终你也得给它同等价值的东西。可是海怪也是慷慨的,它倒不会一下子就和你做这种交易。它总是先给你一个不劳而获的机会。”

“什么机会?”

谷/span“一次赌博,瞭头。当你第一次找到它时,它总是会跟你打赌。要是你赌赢了,它就会为你的愿望买账。要是你输了呢,你还是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它不会向你要属于你的东西,除非你是从它那里借的。这听起来很迷人,不是吗?你听了难道不会想试试运气?不过我建议你别试,詹妮弗,这是个非常真诚的建议,因为海怪很少输掉它的赌局。而一旦你输了,你会发现自己变得那么贪婪,你不愿意归还海怪借给你的东西,那样一来你就得和它做交易了。交易——意味着这是互相交换。”

赤拉滨已经停止了划桨。他斜靠在船边,朝着海面底下瞧了一眼。詹妮娅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任何奇异的景象,因为他只是耸耸肩,好像有点失望。

“不过,”他接着说,“这是以前的情况,瞭头。我瞧那只海怪不像以前那么爱玩了。这倒是我不知道的。而说到你刚才瞧见的那一位呢,我猜他肯定是想让海怪给他帮帮忙。他穿着一件囚犯的衣服,不是吗?可是我想他没被搭理,不然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被困在了海怪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直到你看见了他。你看见了他,你的思想就引导了他,让他跑到咱们这儿来了。不过,我瞧他是显得有点奇怪,也许在他被困住时碰到了什么别的事儿。”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瞭头,真的不知道。也许他被门板夹了头。”

如果这不是在一艘迷雾包围的小船上,詹妮娅或许也会跟赤拉滨一起笑起来。可是在见识过那个伦尼·科莱因的模样后,要把赤拉滨的话置之一笑是绝不可能了。詹妮娅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不属于任何一种宗教,可是她也不能算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因为她的确遇到过怪事。如今,既然赤拉滨为她解释了海怪的事,她也就快速地跟上这条思路。

“你想让海怪帮你做什么?”她问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不,我倒不想要它做什么。至少不是用你那位老相熟的方式。我不玩海怪的游戏,因为那很危险。今夜我只是想看一看它,而海洋正是一面很好的镜子。可是即便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想让海怪帮我做点什么,我还是不会玩它的游戏。我情愿让它来玩我的。”

赤拉滨把身体微微向詹妮娅倾过来,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为刚才的事道歉,瞭头。”他说,“那东西跳出来时我的确挺惊奇的。后来它跑去袭击你,我和周没上去帮把手,我知道你肯定很恼火。可我看你当时对付得挺好的,是真的挺好的,那东西一时半会可搞不定你。要是他快咬着你了,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

“那倒用不着。不过咱们就和好吧,怎么样?我是欣赏你才请你一起来的,保准会叫你平平安安地上岸。现在你也见识过海怪惹来的麻烦了,咱们就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啦。我看咱们都可以叫做‘海怪小队’。”

詹妮娅并不完全相信这番亲切的表白,可是她的甩棍已经丢了,而赤拉滨无疑有着一把子力气。她只稍微掂量了几下,很快握住赤拉滨的手,让他把自己稍稍拉起来一些。

“好吧,”她说,“今晚是挺有意思的,赤拉滨先生——”

“喊我赤拉滨就成了,瞭头。或者像喊我船长也不错,我觉得这听起来挺有趣。”

“那就船长吧。但是我得在天亮前回去,船长。我是和我的监护人一起出来的,如果她醒来后发现我不在房间里,她会非常着急。我写了纸条告诉她我来赴你们的邀请,她可能会觉得我淹死在海里了。”

“非常合理。”赤拉滨说,“咱们当然会在天亮前回去啦。实际上我看现在就差不多了。你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周也看见了有趣的东西,至于我呢,我看不看都是一样。那么咱们现在就……”

“回回回回回回去?”船头有人说。

赤拉滨和詹妮娅一起转头去瞧。他们都看见科莱因的上半截身体出现在船头外。这会儿他不再是仰面朝天的跳蚤了,而像个人鱼似地直挺挺地插在海面上。他的左眼眶周围全是血,里头没有眼珠,可也不是空荡荡的。

一些像是血肉的物质填满了那个空缺的眼眶。好几条细长的触须,像蜗牛的角似的从那物质表面探出来,伸到眼眶外面嗅探张望。这颗脑袋剧烈地抽搐摇晃着,好像在脑袋里藏了架电动马达,同时还发出一种非常尖利的笑声。詹妮娅从来没听过科莱因发出这种声音。

“噢噢噢噢噢!”那尖锐可怕的嗓音喊叫着,“又一个破肉袋子!怎么回事?能看见的地方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窄!”

他猛地低下头,把额角和眼眶对着船头砰砰猛撞。小木船剧烈地摇晃起来,让船上每个人都站立不稳。赤拉滨差点就被晃进了船外弥漫的雾气中。但他及时站稳了,还轻轻推了一把詹妮娅的肩头,把她送回木船中心的位置。

“你又是哪一位呀?”他在动荡中高声问道,“用不着折腾我们的船吧,朋友?你是被守卫派来看门的吗?”

那尖锐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而高亢,赤拉滨的探问简直叫他欣喜若狂。

“朋友朋友朋友朋友朋友朋友朋友!”科莱因尖笑着说,“我是一颗超级巨星!”

那脑袋疯晃的怪物把双手搭在小木船头部。

“啊哦,”赤拉滨说,“这下不妙。”

“朋友!”那东西狂笑道。

小木船一下子被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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