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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

萧宸第一次和皇上单独见面,是在随萧天航前往御岛伴驾避暑的时候。

那天半夜,龙禁卫来敲他的窗,然后带着他藉着月色一路飞奔,避过了岛上重重守卫,最终在一处背人的凉亭里见到了当今的圣上。

他的亲叔叔。

嘉乐帝龙颜俊美,尤其一双皇家人特有的弦月眸,眯起来看人和笑着时,格外的迷人。

可惜萧宸却没能遗传到这样一双眼睛,嘉乐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眼睛生得像你母亲。”

龙禁卫把人送到后就隐入了暗处,凉亭里只剩下了这对永不能公开相认的皇家叔侄俩,好在当今这位圣上一向不爱走高高在上并且神秘玄虚的路线,把他半夜叫出来也不为着同他说一堆似懂非懂高深莫测的话,这位人间至尊穿着身便服,大大咧咧地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倚着亭柱,吹着夜风,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宸不知该答他些什么,只好垂首沉默。

“你心里头恨朕么?”嘉乐帝就这么笑眯眯地问出了一道送命题。

“不恨。”萧宸答。

“不怕朕为了斩草除根把你给咔嚓了?”嘉乐帝继续笑眯眯地出题。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宸答。

“这么一板一眼的性子,委实不似你父亲。”嘉乐帝笑着叹了一声,“罢了,斯人已逝,多谈徒增伤感。萧宸,朕封你做个‘异姓’王如何?”

萧宸一怔,却道:“无功不受封。”

“朕给你创造几个立功的机会。”嘉乐帝道。

萧宸抿了抿唇:“谢皇上隆恩,然臣子更愿以己之能,为国出力。”

“喔?”嘉乐帝饶有兴味地向前探了探肩,“你书读得如何?来年春闱有几分把握?”

“臣子欲参加武举,有七八分把握。”萧宸答。

“武举?那甭参加了,朕直接点你进宫做个御前侍卫!”嘉乐帝龙爪一挥爽快地道。

御前侍卫原就多从官家子弟中挑选。

“臣子还是想……”萧宸说。

“哎你这死脑筋是随了谁啊?!”嘉乐帝不开心,“考武举出来干嘛?”

“……当兵……”萧宸答。

“啥?萧疙瘩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等着你给他养老送终呢,你当兵死战场上他不得哭死?”嘉乐帝怀疑面前这死心眼的小子根本不是雷昊的亲生儿子。

“……萧疙瘩是……”萧宸问。

“你爹,萧天航,成天板着脸皱着眉,眉心都挤成个疙瘩了!”嘉乐帝没好气,“你忍心你爹老无所依?白发人送黑发人?真要当兵?”

“……当……”萧宸说。

“……”嘉乐帝捏着自己的龙鼻梁,“行,朕不插手你的前程,你愿干甚干甚!那朕赏你一万两银子吧!你拿去随便花!”

“……无功不受禄……”萧宸有些为难。

“哎哟嗬朕还治不了你这死心眼儿了!”嘉乐帝一拍龙大腿,“不要功名,不要银钱,那这么着吧,你的婚事朕包了!你说,你想娶谁!便是槐花胡同的那个小寡妇朕也能让你风风光光地把人娶进门!说!”

萧宸顾不得去想皇上是怎么知道槐花胡同有个小寡妇的,只忙答皇上的话:“臣子现下尚不想娶妻……”

“啧啧,那总有喜欢的姑娘吧?”嘉乐帝一脸八卦地向前凑了凑龙头,“你告诉朕,朕替你保密,绝不说出去。”

……你就算是说出去又能跟谁说啊?满朝文武么?

“臣子目前尚无喜欢之……”萧宸说。

“欺君可是大罪啊朕提醒你,”嘉乐帝哪里是那么好唬弄的,否则枉为《燕子达闻》娱乐八卦版块的忠实拥趸啊!“老实告诉朕,朕保证帮你促成亲事,哪怕那姑娘有了婚约,朕也能给你力转乾坤!”龙脸上一阵淫.荡地狞笑。

“……”萧宸抿着唇,他并不求皇上给他转什么乾坤,但也不想违心地捏造出另一个姑娘的名字,垂首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臣子……喜欢……小七。”

“……哪个小七?”嘉乐帝龙眼皮一跳。

“燕家的七小姐,燕七。”萧宸念出这个名字时,仿佛凭添了无限的力气,坚定地抬起眼,望向面前石化成一条石龙的圣上。

嘉乐帝被自己方才的保证啪啪打了龙脸:这这这,这岂不是要去撬自家小舅子的墙角啊!可是君无戏言啊,说出去的话怎么能反悔!这这这——小日啊,姐夫对不住你,要不然你就咬咬牙吃了这个亏吧……

“你想娶燕小七?”嘉乐帝看向萧宸。

“臣子不想娶她。”萧宸却道。

“哦?”嘉乐帝闻言倒来了兴致,揣起龙怀在萧宸脸上看了看,而后一笑,“因为小七不喜欢你?”

萧宸沉默。

“不要紧,朕帮你们搓和,日久生情,只要你拿出诚意来,她就算是块顽石也能给她焐热了。”嘉乐帝眯眯笑。

萧宸忽而下跪,一字一句地向嘉乐帝道:“小七已心有所属,望皇上成全她。臣子只愿她婚姻和美、一生安宁,其它别无所求。”

嘉乐帝一歪身子,将龙肘架在旁边的亭栏上支起龙下巴,半垂的眸光睨着萧宸,慢悠悠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今看来,这些个矫情戏文倒也不是无病呻吟。萧宸,朕且问你,既喜欢小七,又要忍痛将她让与别人,那么从今往后,你是愿与她‘朝朝暮暮频相见、一寸相思一寸灰’呢,还是‘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呢?”

萧宸垂着眸,这样的问题,他大概也曾自己想过,如今被问起来,不见丝毫犹豫,语速缓慢却是字字清沉:“吾愿终己一生,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万乘之尊的皇帝居高临下地在他的脸上盯了一阵,弦月眸浅浅地弯起一个迷人的弧度:“萧宸听旨: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未有躬自累善,而其后不振者也。朕岂吝于褒贶哉。今萧氏名宸者,京都指挥佥事萧天航之独子,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纲,庆延乃子,翰墨奇香,甚悼尔之,弗躬者也。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授尔太子侍武之职。尔灵不昧,其上知荣。钦哉。”

有太子侍读,就有太子侍武,此当朝特有之职。陪侍太子习武艺学兵法,或为太子传授功夫,也算得是太子的授业之师了,将来太子即位,也能得一个帝师的恩宠,于仕途亦有无限裨益。

当然,对于跪在眼前接旨的他的这位耿直的侄儿来说,身份地位与前程,也许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燕家小七,已预定给了太子做授箭技的师父。

同为太子师,总有偶尔碰面的时候。

你愿不远不近,那便许你不远不近。

嘉乐帝歪着头,想起了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

雷昊写给步星漪的情信,他只来得及偷看到最后一句话:

纵此生不能与你共结鸳盟,吾亦愿终己一生,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崔暄】

崔家大少爷崔暄,京都最有名最抢手的黄金单身汉之一。

先不说他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单看这位赚钱与治家的手段,就足以令全京官贵圈的待嫁闺秀动心了。

最妙的是,崔暄崔大少还是崔家的长房长孙,下头嫡亲的一母同胞只一个病怏怏的弟弟,那位弟弟听说既不走仕途也不走商途,家中庶务更是懒于插手,将来也不过只能仰仗着父母分得的那份家产过生活,对他兄长的前途、家业、手中权力,绝不会有半分阻碍。

这对于一众想要嫁入崔府做大少奶奶的闺秀们来说,无异于再优不过的先决条件,没有小叔子同丈夫抢家业、抢财产、抢权力,简直不要太省心,何况这个丈夫还是京中有名的能赚钱能治家的主,只要嫁过去,后半辈子的人生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风光。

待嫁闺秀们为此蠢蠢欲动。

有耐不住性子的,家里直接使了媒人上门试探,然而无一例外,皆被男方婉拒。

其中甚至不乏王亲贵族的女儿。

为什么?

崔大少这个年纪,换作旁人连孩子都能生仨了,他怎么会不急?

难道……这位有什么难言之隐?断袖之癖?

总有些求而不得的人难掩被拒的酸意,四处散播谣言。

然而,呵呵,官富圈子之间的婚姻,有多少是为着真爱去的?难言之隐又怎样?喜欢男人又怎样?架不住人有钱又有权啊!这个世道,钱权才是天道,才是正义,才是真理,才是一切幸福的源泉。

再说,这些事也用不着女方操心,崔家总会有法子解决,不可能让长房绝后,女方嫁过去要做的,就仅仅是把稳自己大少奶奶的位子,幸福便能唾手可得。

于是想要嫁进崔家长房的闺秀仍如过江之鲫。

上门说媒不好使,大家就只能抓住圈子里请宴聚会的机会与崔大少制造偶遇,甚至,只偶遇还远远不行,如若谣言属实,这位当真对女人不感兴趣或是无法感兴趣,那偶遇就跟路过没什么两样了,所以,还得加戏,加一出让他拒绝不了的戏。

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陈府办宴,请来京中一众纨绔子弟闺阁千金赏花喝酒游湖听戏。

崔大少做为陈家少爷的好友,自也位列其间。

隔着桃花春水湖,芳心萌动的姑娘们坐在翠微浮烟亭里悄悄打量对岸的翩翩公子。

崔大少发如泼墨鬓似刀裁,挺鼻翘唇更显风流无限,最勾人是那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眼,狡黠里夹着霸气,霸气中又含着风情,风情间却又透着几分冷漠。

实是个令人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会让你虐心虐肝虐泪腺的魅男子。

不易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姑娘们愈发小鹿乱撞跃跃欲试。

便是被他虐心虐肝又如何呢?就这么天天在身边看着他,也是好的。

趁着游园,姑娘们八仙过海。

陈家二小姐坐在崔大少欲经过的假山下头打算盘。

崔大少手底下几十间商铺,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若能娶个会算账会理财的妻子,想也是乐意的。

于是别的小姐拨琴弦,陈二小姐拨算盘珠子。

锦衣玉袍的崔大少摇着把玛瑙柄的折扇,果然施施然地由远处踏莎而来。

“素闻崔公子于算学上造诣颇深,”陈二小姐落落大方地打开话头,“每月里看账对账想必也是极耗心力精力,恰巧我也素喜拨弄算盘,正有几处不解之疑,既得遇崔公子,还望能指点一二。”

陈二小姐晶晶亮的双眸里映出崔大少眉尖微扬的脸,听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哦,恕在下帮不上忙,算盘这东西,我从未学过。”

“怎……怎么可能?”陈二小姐哪里肯信,“那每月对账……?”

崔大少狐狸眼一眯,笑得妖里妖气:“我心算。”

“……”望着心算天才崔大少无情离去的背影,陈二小姐忧伤地用算盘拨了一曲《把悲伤留给自己》。

……

焦四小姐在一株大槐树下堵住了崔大少的去路。

她便是那些登门说亲被拒者之一,她不服气,她想问个究竟。

“因为我生得不好看?”焦四小姐杏目含泪地瞪着眼前人。

焦四小姐是兰亭书院的院花,说她生得不好看的,必是眼瞎。

“还是觉得我家境配不上?”焦四小姐继续瞪。

焦四小姐是家中唯一嫡女,父疼母爱兄长宠,焦大人在吏部文选司当差,吏部文选司,朝廷四大肥差之一,比崔暄老爹可有钱得多。

“亦或你认为德行有失?”焦四小姐反复瞪。

焦四小姐的德言容功在书院皆是优,众口皆碑。

“为什么?!”焦四小姐最后用力一瞪。

眼前这可恶却又该死的吸引人的男人把手中折扇一展,笑着摇了两下:“若我以貌取人,焦小姐嫁进我家门后怕是要受打击。若我以财取人,这天下配得上我的,大概只有我自己,毕竟娶个有钱的老婆,不如自己有钱,而我又不是不会挣钱。若我以德取人,崔家大概过不了十几、二十年,就要没落在我的手里,毕竟商人立足,缺德的事不会少干,且商家圈子,最重的不是德,而是‘信’。”

“……难不成你还要娶个又丑又穷又缺德的女人做老婆?!”焦小姐拼死一瞪。

崔大少一双狐狸眼眯成了缝,笑着再把扇一摇:“焦小姐既要问,那我也不妨作答:我想娶的女人,不需要美,不需要钱,不需要德如圣母观音,甚而不需要聪明体贴善解人意,她只需要做到一点,我便为她予情予爱,予钱予权。”

望着自恋又缺德的崔大少冷酷离去的背影,焦四小姐从怀里掏出小把镜来照了照自己的脸。

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嫁进他家门后还会受打击?难不成他一家子都生得像天仙?呸,他家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爹一把胡子遮着脸,他娘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哪里比得过正值青春年华的鲜嫩少女?

哦,听说他还有一个亲弟弟,那位倒是没见过,病秧子罢了,怕是生得像个痨病鬼。

……

顾三小姐倚着老梅树临风落泪,幽幽地对着崔大少讲起自己悲惨的小半生。

顾大人因公事获罪削职,官赐的宅子被朝廷收了回去,如今一大家子在平民区租了个小院子,十几口人满满当当地挤着住。

顾三小姐是庶出,姨娘早逝,主母明里暗里使绊子,让她受尽折磨,家里下人见人下菜碟,也没少坑她害她,现在父亲丢了前程,每日只知长吁短叹酗酒度日,根本不理会家人死活。

这个家于她来说,已不啻火炕。

而她,出淤泥不染,身虽陷泥淖,心却向自由。她喜欢打理,无论是庶务,是理财,还是日常生活,可惜她虽会看些简单的账,却不会打算盘,也不会经营,她很想学,然而家中拮据,哪里有闲钱供一个小小庶女去书院学习。

今日还是托了陈家小姐的福,因两人曾是旧识,这才邀了她来赴宴。

顾三小姐小兔子似的大眼睛可怜汪汪地望着崔大少,这么美丽这么柔弱这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哪个男人不会心生怜惜帮上一把?

崔大少也是男人,当然亦不会例外。

“这二百两银票拿去做上学的束脩。”崔大少的狐狸眼微眯,狭长眼尾勾显出十足霸气。

顾三小姐急红了脸:“不可以!我虽家中穷困出身低微,却也不能要你的钱!”

“无妨,只当我借你的,日后你有了钱再还也可。”崔大少语气不容推拒,护花力爆表。

“可……可是我没钱……”顾三小姐又窘又羞,红脸蛋儿娇嫩欲滴。

“哦,没钱……”崔大少手上纸扇忽地一合,扇柄轻轻挑起小姐下巴,暧昧地低下肩来,将一张俊脸凑至近前,邪魅一笑,“那便卖身吧,嗯?”

顾三小姐被这俊颜撩拨得迷醉不已,垂下长长羽睫,羞赧地点了点头。

数日后顾三小姐就被崔大少送去了崔家远在东北的分铺卖参。

穷困潦倒靠酗酒度日的顾大人高高兴兴地收了二百两银子的卖女钱。

对这位顾三小姐,崔暄印象颇深。崔晞四岁那年由家里带着去顾家赴宴,被这位心恶善妒的顾三小姐在背人处一把推在地上,撞破了头,至今那被发丝遮掩住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

崔暄向来不是善心人,心善干不了大买卖、掌不了大家族。

如果说趋财逐利是商人的本性,那么睚眦必报就是崔暄崔大少久战商场立于不败的行事宗旨。

惹谁也不要惹他崔暄,惹他崔暄的下场就是个死,惹他崔暄最疼的弟弟,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狐朋狗友们后来问崔暄:“你崔大少想娶的女人,既不需要美,也不需要钱,还不需要德如圣母观音,更不需要聪明体贴善解人意,所以你究竟会娶个什么样的崔大少奶奶呢?”

崔大少摇着纸扇,笑着将半张脸一遮,露在外面的那双狡黠、霸气、风情、冷漠的狐狸眼眯起来,藏起了一点点的温柔:“想做崔家大少奶奶,只需要做到一点:疼我家小四,如同己出。”

……

燕七:“然鹅我并不想做小四的大嫂。”

崔暄:“……造梦呢你?!信不信哥唾你一脸狗屎!”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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