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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后,季善与沈恒便坐了马车,径自去了飘香店里。

他们到达时,正是店里忙过了午饭,店里众人这才开始吃饭的时候,是以众人都在。

瞧得这会儿还有客人进来,最先瞧见沈恒与季善的小二先就笑道:“二位客官,小店午饭已经卖完了,二位要吃饭,还请晚饭请早吧……”

叶大掌柜也循声看过来,“客官,小店每日供应都有定量的,如此才能确保给客人们的饭菜都是最新鲜最好的……太太——,沈相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边说,一边已欢喜得直冲二人奔过来,奔到一半,想到自己手里还端着碗拿着筷子的,忙又退回桌前放了回去。

才再次奔到了季善与沈恒面前,高兴得都快语无伦次了,“太太、沈相公……我、我、我……怎么也不说事先使个人来说一声啊,我算着时间,还以为太太和沈相公要月底才能到呢,没想到、没想到……太太沈相公快雅阁里坐,你们吃饭了吗?”

季善瞧得叶大掌柜精神虽还好,人却苍老了很多,也红了眼圈,笑道:“我们吃过饭才来的,您老先吃饭,吃完了我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早知道我们就迟一刻再来了。”

沈恒在一旁笑道:“实在我们都归心似箭,一刻都多等不了,竟忘了实际情况了。叶老您先吃饭,我们去雅阁里等您便是,又不是外人,您千万别与我们客气。”

叶大掌柜见夫妻两个都一脸的真挚,知道他们向来都是不拿架子肯体恤人的,也就不再客气,一路将他们送去最清净的一间雅阁里,又忙亲自上了茶点后,才告罪回到大堂,风卷残云般继续吃起饭来。

店里如今的人大半都是不认得季善,更不认得沈恒的,瞧得叶大掌柜对夫妻两个那般客气,又那般激动,自然免不得问其他老人:“那位爷和太太是什么人呢,真是好一对儿璧人,也好生体面。”

老人们自然免不得与他们分说,“我们大掌柜既那般亲热,自然是极要紧的客人,听说与大掌柜是同乡,两家还是几代的世交,总归是贵客,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可别丢了大掌柜的脸才是……”

——除了小葛几个,后面招的跑堂小二帮厨们,还真没有知道季善其实才是飘香真正的东家之事的,便是“老人们”,也只知道季善以前时常来飘香,自家大掌柜极有办法、他们店里从来没被人欺负过,也多半是靠的季善,却仅此而已。

叶大掌柜一边快速的吃饭,一边听着众人窃窃私语,搁以往肯定要咳嗽一声,不许大家再说,店里也向来自有规矩,不许在店里八卦嚼舌根,要嚼都轮休时私下嚼去的。

可今儿叶大掌柜实在高兴,也就懒得理会这些小节了,很快吃完饭,漱了口,便忙去了雅阁里。

正好就听见季善在与沈恒说,“之前叶老书信上说店里的门面扩大了一倍,我就当是真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了两间门脸,了不起再楼上楼下也就罢了,却不想,生生扩宽了五间门脸,还是楼上楼下,这才叫‘扩大了一倍’呢?这分明就是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了,我瞧着比东来顺也小不了多少了啊,叶老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瞧得叶大掌柜进来了,忙起身笑道:“正说着您老呢,您老就来了,您吃好饭了?可千万别赶时间。”

沈恒也跟着起身,招呼叶大掌柜坐,“您老快请坐,我和娘子正说您能干,堪比点石成金呢!”

叶大掌柜笑着推让一番,与季善沈恒都坐了,方笑道:“我自不会与太太和沈相公见外,所以太太和沈相公也别这样夸我了,还点石成金呢,我哪有那个能耐,沈相公实在太折杀我了,我都要无地自容了。倒是太太和沈相公都清减了不少,也黑了不少,这几年在那穷乡僻壤委实吃苦了!”

季善听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您老说我清减了也就罢了,相公可没清减,都说他壮了不少呢,怎么到您老这儿,还是清减了?不过我们都黑了倒是真的,博罗那地儿日日都是艳阳天,连寒冬腊月都少有阴沉的时候,可不再白的人都要晒黑吗?”

叶大掌柜皱眉道:“太太和沈相公难不成还要日日顶着大日头劳作不成?却还是都黑了,可见吃的苦头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出不知多少倍,万幸如今回来了,我倚老卖老说一句,往后沈相公可定要凡事都谨慎些,再别发生类似的事了,不然您也受苦,太太也受苦,又是何必?”

沈恒自然知道叶大掌柜都是为了他好,忙拱手笑道:“您老放心,经了这几年的历练,往后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叶大掌柜这才笑开了,还当沈恒会觉得他托大,多少会带出不高兴来,不想竟是真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因又道:“我听说旁的大人们外放,一般都是连任两任,也就是六年才能升迁,沈相公却是三年便回来了,还是直接升官回的京城,可见已是否极泰来,往后只剩前途无量了,沈相公才真是能干,太太也真是好福气!”

沈恒谦虚道:“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您老就别夸我了。倒是您老,才说我和善善都黑了、清减了,您何尝不是一样,可见这几年您到底有多操劳,都是为了我们的缘故,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才好了。”

季善忙也道:“可不是么,短短几年,店里便有了如此规模,您到底是如何殚精竭虑的,可想而知。我都实在愧对您,想放您老回会宁去含饴弄孙了,偏京城又离不得您……要不您看这样,把太太和大奶奶母子几个都接来京城,您也好有人照顾,也能含饴弄孙,岂不两全其美?至于叶广和莲花儿,他们都还年轻,就留他们小两口儿和我娘继续留在会宁打拼也就是了……”

叶大掌柜不待季善把话说完,已忙道:“太太都是一番好意我知道,可会宁才是叶家的根,要让老妻和孩子们大老远的来京城,只怕短时间内,他们都不能适应,老妻年纪已经大了,身子骨又不好,哪经得起这番折腾?孩子们又早进了学,且幸书也念得还行,乍然换了环境,只怕也会影响学业。所以就让他们继续留在会宁吧,我在京中也挺好的,身子骨自觉比前几年还要强些呢,再干十来年都没问题,等十来年后,我再回会宁去含饴弄孙也不迟。”

见季善还要再说,抬手一笑,“太太就别劝我了,我心里都有数,且我如今虽不能与老妻儿孙们日日厮守一起,只要想到他们都平平安安,衣食无忧,日子肯定还会越过越好,我心里就踏实妥帖得不得了,浑身都是力量,只是不能厮守算什么?再说平日里也不是没有书信往来,也算是见字如见面了,太太说是不是?”

叶大掌柜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季善还能说什么,惟有笑道:“那好吧,您既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了,总归往后我和相公都在京中了,凡事都能有个照应了。”

“可不是么?”

叶大掌柜忙点头,“如今太太和沈相公回来了,我也有了主心骨,正打算放开手脚,又过三年后,把咱们店的规模再扩大一倍,不然就开一家同样大小的分店呢,太太和沈相公就只管等着瞧吧,我虽不能点石成金,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儿不是?”

季善和沈恒都笑道:“您岂止才有几分真本事,您分明就是十二分的本事好吗?”

“在寻常人面前可能还有十二分,在太太和沈相公面前,可就只有几分了……”

老少三个都笑了一回,叶大掌柜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又与季善道:“太太,当初叶广与莲花儿的事……我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叶广那个孽障,竟也把我瞒得死死的,及至莲花儿及笄后,他给我来了信,说要求娶莲花儿,我才知道。我要是一早知道,肯定要骂他,不许他胡闹的,太太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对他叶广更是恩重如山,不但收了他为徒,还传了他一身绝学;谁知道却是引狼入室,好好儿的妹子竟也让他哄了去,生生把妹子也搭了进去,我、我真是都要没脸见太太了我……”

季善见叶大掌柜越说越是羞愧,头要快要抬不起来了,好笑不已,不得不打断了他,“您老这些话之前信上不都说过了,我回信上也写了我很赞同这门亲事吗?且他们两人都愿意,我娘和您老、太太也都愿意,那就更是一门好亲事了啊,您怎么还不好意思呢?分明就是亲上做亲的大好事,您该高兴才是啊!”

三年的时间,足够许多事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其中就包括前年秋冬之际,季莲花嫁给了叶广之事。

因季莲花到底是季善的妹妹,周氏和叶大掌柜也都打心眼儿尊敬感激她,于是分头写了信去告知她这事儿,只不过周氏是征询她的意见,叶大掌柜则是告罪的。

毕竟叶广比季莲花大了足足快一轮儿,又是成过亲的人,女儿都比季莲花儿小不了几岁了,这事儿凭是谁听了去,第一反应肯定都是叶广个老光棍儿心怀不轨,哄骗了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算怎么一回事?

尤其那小姑娘还是自家大恩人和自己恩师的妹妹,兔子尚且知道不吃窝边草,就更是可恨,说一句“忘恩负义”都毫不为过了,以叶大掌柜的品行为人,当然要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了。

当初若不是京城这一摊子事儿实在放不下,他都要连夜赶回会宁去,把叶广狠狠打一顿,不许他再有非分之想了!

可季善是亲眼见过季莲花儿与叶广单独相处时的样子的,既二人彼此都有意,叶广的人品也是没的说,那季善自然不可能反对,反而乐见其成,——一边是她的妹妹,一边是她的徒弟,往后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且也不怕周氏将来老了无所依靠,季莲花儿则在夫家受欺负了,叶广怎么可能不孝顺周氏这个岳母,叶大掌柜与叶太太又岂是那等刻薄儿媳之人?

是以很快分别回了信给周氏和叶大掌柜,都是说她赞成这门亲事的。

给周氏的信里特意说了让她从会宁飘香店里的账上支二百两银子,算是她给季莲花儿添妆的;给叶大掌柜的则是让他别钻牛角尖,既是好亲事,她当然只有赞成的,哪里就至于要给叶广和整个叶家都扣上一顶‘忘恩负义’的大帽子了?

还当叶广与季莲花儿都成亲两年了,叶大掌柜肯定早就释然了,没想到他还没迈过心里那道坎儿呢。

季善因又笑道:“您也别骂叶广了,您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么,哪有您说的这般不堪?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机缘巧合,莲花儿还嫁不了这么好的夫婿呢,您就别妄自菲薄了。对了,如今叶广和莲花儿,还有我娘都好吧?我是真想回会宁去一趟,可惜过几日得去一趟大同,至少今年内,怕是再抽不出时间了。”

叶大掌柜忙道:“周妹子和他们都好呢,就六月里来信,才说莲花儿有身孕了……如今会宁两个店都扩大了规模,忙得不得了,他们小两口儿成亲后,便说定了过两年再要孩子,我和他们娘也同意了,如今他们已是成亲快两年了,倒也是时候添丁了。太太现在不得闲回会宁去也没什么,往后总有机会的。”

话没说完,已是自悔失言,毕竟平常彼此也有书信往来,叶大掌柜如何不知道季善与沈恒至今膝下犹虚,是以一说完便立时不着痕迹岔开了话题,“太太和沈相公去大同是为了拜见罗大人吗?那的确是该去一趟,罗大人说来与沈相公的亲爹也不差什么了,这当儿子的远道归来,的确该去好生拜见一下尊长才是。”

沈恒笑着点头:“是,我们去大同正是为拜见恩师的,只如今能不能成行,还不能确定,得等我明儿去吏部报过到后,才能有几分定准。好在大同离京城近,来回十来日,也就差不多了,想来应当还是能行的。”

叶大掌柜忙笑道:“沈相公此番是高升回京的,自然免不得忙碌应酬,但就如您所说,大同离京城近,便此番实在没机会,往后总能找到机会去拜见罗大人的,倒也不必太着急。若是太太和沈相公定了出发的日子,还请千万事先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备份薄礼,一并带去给罗大人,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一番心意。”

沈恒笑赞道:“真是再找不到比您老更周全的人了,若我们定了日子,定会提前告知您的,恩师定也会感念您这番心意的。”

叶大掌柜摆手道,“我可当不起罗大人的感念,不过是尽自己的心意罢了。这几年罗大人虽不在会宁了,我们飘香还能安然无事,我家人也能安然无事,我又岂能不知道都是靠的罗大人余荫?就更别提这几年在京城,我们店里都是靠着大姑爷和大姑奶奶的照应,才能一直发展壮大了。我备份薄礼算什么,我就是为罗大人赴汤蹈火,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恒听得点头叹道:“何止飘香,何止您老,我们沈家也是受了恩师余荫的,如今只盼我们这一趟大同之行最终能成行吧。”

季善忙笑道:“成不成的,很快就能知道了。对了叶老,我和相公打算后日让浚生回一趟清溪,去接了家中双亲来京城团聚过年,这一别还是好几年,我们心里都惦记得慌了,双亲的思念自然只有更甚的。您若是要给太太和孩子们带什么东西回去,这两日就只管收拾了,回头一并交给浚生啊,我也打算给我娘和莲花儿叶广带些呢。”

“这也是该的,旁人都羡慕沈家大哥沈家嫂子儿子有出息,却哪里知道做父母的思念儿女的苦啊?”

叶大掌柜忙道,“不过只浚生一人回去吗?那怕是带不了多少东西,要不我就不带了?……还有一个小子同去啊,那行,我回头就简单收拾一下,送去家里啊,多谢太太和沈相公了。”

季善笑着摆手,“您老还跟我们客气什么呢?等回头算着莲花儿的产期近了,您便休一个月的假,回去陪陪太太和孩子们,也见见新添的小孙子小孙女儿,好不好?横竖如今我回来了,也能照看店里了。”

“那敢情好,我就先谢过太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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