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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8月13日,一个特别的日子。上海前年已被日寇占领,租界沦为孤岛。
为保平安,数十万人拥入租界,产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租界到处都是车水马龙,路上的人力车、三轮车、汽车随处可见,繁华地段,甚至还会堵车。
街上行人如织,商店货物琳琅满目,晚上灯红酒绿。无论是大马路的酒吧舞厅,还是四马路的长三堂子,都是顾客盈门。人们醉生梦死,过着只有今天不想明天的生活。
法租界的金神父路,是1907年法租界公董局越界辟筑的,1914年划入法租界。金神父路北至霞飞路,南至徐家汇路,全长三里,主要是新建的里弄和公寓。
路上人力车随处可见,据统计,公共租界的人力车和三轮车的数量就超过七万辆,全上海已经超过十万辆。
如果想更体面些,可以招手拦一辆出租汽车。整个租界的出租汽车,超过了两千辆,昼夜营业,招手即停。
天擦黑时,一辆三轮人力车,拐进金神父路双龙坊的一栋公寓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式衬衣的男子,中等个子,脚下穿着一双皮鞋,下车的时候,哼着曲儿,掏出钱包,随手结了车资。
他叫曹炳生,是法捕房的华人副探长,今天刚配合日本宪兵队,抓了两名重庆“恐怖分子”,移交虹口日本宪兵队后,得“辛苦费”五十元。
吃着法捕房的肉,拿着日本人的钱,不管上海怎么变天,他都能左右逢源。
曹炳生习惯性地左右观望了一眼,没发现异常,转身便往寓所走,今天晚上得好好喝一杯。
蓦然,他停住了脚步,眼中露出惊诧之色。
门口角落暗处,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留着小胡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相貌模糊不清。他手臂抬起,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自己。
小胡子透过眼镜,射出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曹炳生,就像看着一具尸体似的。
曹炳生心里一颤,感觉全身被一股巨大的寒意包裹,手脚冰凉,后背更是渗出冷汗。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自己经常抓捕重庆的人,对方来报复啦。
曹炳生曾经想过,总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曹炳生迅速往腰后掏枪,可对方动作更快,手里的枪早就在暗中瞄准自己。枪口火光一闪,曹炳生甚至能看清射向自己的子弹。
“砰!砰!”
两颗愤怒的子弹,正中曹炳生心口,他身子往后倒,刚摸到的勃郎宁手枪也掉在地上。
曹炳生的意识迅速变得模糊,恍惚间看到小胡子不慌不忙地朝自己走来,挎过身子,弯腰捡起了手枪,还在口袋外摸了摸,把钱包也拿走了。
这人胆真大,杀了人不赶紧跑,还敢搜身,钱包里有五十多元呢。另外,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口袋里。然后对方又拿了出来,扔在自己身上。
这是曹炳生最后的意识,他真希望周围的巡捕能迅速赶来替自己报仇。
小胡子在曹炳生的颈部摸了摸,确定曹炳生死了后,小胡子走出巷子,朝北快步走去。他的步幅很大,而且左肩膀有点低,走路一瘸一拐的。
走出双龙坊后,步伐才慢下来。看到街上有车,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汽车,迅速朝北离去。
上车后的小胡子,借着路灯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刚刚好。曹炳生准时回家,他也准时完成任务,又准时上了汽车,暗杀任务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完成。
出了法租界,在福煦路亚尔培路口下了车,掏出曹炳生的钱包付了账后,沿着福煦路往西走了一段距离。奇怪的是,走着走着,小胡子突然不瘸了。
他快步走到对面,将眼镜也摘了下来。此时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走了一段距离后,拦了辆人力车,往东朝静安寺路方向去了,最终在戈登路口下了车。
在路口对面观察了一会,才走进戈登路。约走了五十米,左侧有个里弄,他朝身后瞥了一眼,迅速拐了进去。
里面的光线很暗,但小胡子对这里非常熟悉,一边走一边将脸上的假胡须和眉毛摘掉。
卸掉伪装的小胡子,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而且相貌堂堂:高个子,眼睛明亮,脸部棱角分明,鼻梁高而挺。走路时,步伐轻盈,上半身稳重沉着,看着走得慢,实则很快,一边走还一边还用余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在里弄右转右转再左转,从另一处里弄回到了戈登路。一边走,手里也没停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嘴里,又在头上戴了个假发。另外,他的黑色衣服也换成了白色的汗衫。
再次出现的小胡子,因为戴了个牙套,脸部因此变形,加上发型更换,简直就像换一个人。
沿着戈登路往北走着,右拐到奉贤路,快到南汇路口时,就能看到外面亮着霓虹灯的大都会舞厅。
小胡子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大都会舞厅对面,拐到南汇路,再从南汇路走到静安寺路。围着静安寺路、戈登路、奉贤路、南汇路再次绕了一周,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他在门口买了张舞票,缓步走进舞厅。
虽然转了一个圈,但走进舞厅的小胡子,心里异常平静。只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和冷静,再危险的地方,也能变得安全。
舞厅内人很多,推开门,就听到悦耳的歌声。一位穿着暴露的女郎,在台上唱着: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年轻男子没进舞池,通过甬道走向对面的座位区,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但他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先转了一圈,确定了舞厅的后门道路畅通,才坐在旁边的角落,暗暗观察着舞厅的其他客人。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移了过去。
座位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短发,微微有点发福。此时正专注地望着台上的歌女,看到年轻男子坐下,侧过身子看了一下,他差点没认出来。
年轻男子露齿一笑,短发男子恍然大悟,他趴在对方耳边悄声问:“孝民,得手了吗?”
他叫钱鹤庭,军统上海区直属新编第二组组长。今晚金神父路双龙坊的行动,由新二组执行,他将任务交给了刚到上海的胡孝民。
胡孝民把钱包放到桌上,推到了钱鹤庭身前,轻声说:“有先生运策帷幄,岂有不得手之理?”
钱鹤庭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虽然他只告之了曹炳生的住址,剩下的事情全由胡孝民单独完成。但奉承的话,谁都爱听。
钱鹤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随口问:“东西放好了吧?”
胡孝民提出,为扰乱敌人视线,在曹炳生身上放个密写本,干扰76号的判断。钱鹤庭并没在意,只要曹炳生死了,任务就算完成。
胡孝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地方接头,已经非常冒险了。就算他重新化了装,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钱鹤庭微笑着说:“坐下喝一杯,有事跟你说。”
胡孝民看了看四周后,悄声说:“这里太吵,要不换个地方?”
从事特务工作后,胡孝民最信奉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必须永远谨小慎微。只有比别人心思更慎密,行事更谨慎,计划更周详,才能活得更长久。
舞厅人多眼杂,谁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呢?
钱鹤庭三天前就将任务交给他,但胡孝民花了两天半时间,用来设计行动方案以及撤退路线。
从双龙坊曹炳生到金神父路,步行362步,他量过两次。从开枪到坐上汽车离开,最长需要三分半钟,他在脑海里演练过十次以上。
如果没有出租汽车,就坐人力车,那得走备用路线。如果有人纠缠,该如何应付?如果碰到巡捕,又该怎么脱身?诸如此类,只要是可能出现的意外,他都有备用方案。
暗杀曹炳生,一般人开一枪就够了,但他开了两枪。而且弹头用锉刀划过,击中心脏部位,能把心脏捣个稀八烂。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开两枪。
至于金神父路周围的地形,他早就烂熟于胸,就连这个接头地点,这两个晚上他都侦查过。他早知道有后门,但每次都要确保后门是畅通的。
胡孝民到上海后,如果没有任务,就只做一件事:熟悉地形。
这种熟悉,不是通过地图,而是亲身走一遍。也许多知道一条里弄,以后就能救自己一命。
钱鹤庭不以为然地说:“放心,这里安全得很。”
胡孝民暗暗叹息一声,钱鹤庭是他的上司,再多劝就是不识趣了。但是,胡孝民却不怎么说话了。隔墙还有耳,何况舞厅乎?
如果只是汇报结果,他其实都不用说话,只需要点点头就行。可钱鹤庭跟他有事要谈,肯定要换地方。
钱鹤庭看了胡孝民一眼,站起了身,叹了口气说:“你啊,太紧张了,一点也不会享受,走吧,换个地方。”
他制定了一个新计划,只能由胡孝民执行。
钱鹤庭和胡孝民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起身后,不远处有道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走出去后,那人也随即跟了出来,看到他们拦了辆出租汽车,他正想跟着出去,发现胡孝民回头望了舞厅一眼,他吓得迅速转身回了舞厅。
等他再出来时,汽车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他叹了口气,只能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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