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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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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一直没有抬头。

广袖底下,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尽是苦涩。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难不成,两世为人,苦苦挣扎,便还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也是因为两世为人,陈容更明白,若是父兄可靠,上辈子,她也不会落个那样的结局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便是走到绝路,‘逼’到尽头,陈容也没有想过脱离家族。一来,她与时人一样,家族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脉,二来,这样的‘乱’世,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不管她拥有多少财产,转眼便是被抢一空,连人也被贩卖的下场。

想当初,王室南迁时,不知多少王公贵族被杀被毁,便是贵为皇妃,也曾在逃亡期间被人贩子拐卖,至今生死末仆的。

想着想着,陈容苦涩一笑,暗暗想道:罢了罢了,不挣扎了,陈容,不要挣扎了

陈元望着沉默的陈容,呵呵一笑,抚着胡须说道:“阿容休要太过欢喜,琅琊王七,那可是公主们也争先献媚的对象,你就算是个贵妾,上面还是有妻的。你年纪轻,还不知道啊,人活这世上,只有家族才是唯一的倚仗。”

他语气中,在说到‘唯一’两字时,特别加重了些。

陈容依然低着头。

陈元以为她是羞涩,又是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后,他慈祥地说道:“阿容,以前是南阳王苦苦相‘逼’,伯父才不得不把你送去的。你会不会因那件事,对伯父一直记恨?”

说到这里,他倾身向前,认真地盯着陈容。

陈容依然低着头,好半晌,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无力的话,“阿容不敢。”

陈元没有察觉到异常便继续呵呵直笑。倒是李氏,警惕‘性’地回过头来,朝着低头不语的陈容认真地打量着。

陈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朝陈容挥了挥手,道:“退下吧,你也得做做准备了。”

陈容闻言,慢慢站起。

她刚刚站起,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有点气喘,有点呼吸不稳的声音传来,“郎主,我们回来了。”

陈元一听那声音,便站起来,迎出‘门’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王仪?”

这时的陈容,刚对阮氏和李氏福了福,准备退下,突然听到‘王仪’两字,不由脚步一僵。

不止是她,便是阮氏和李氏,这时也是紧张起来。她们急急起塌,来到台阶上。

台阶下,是十几个壮仆。站在最前面的,三十来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一看就是个能言善说的。

这仆人这个时候,却低着头,一副‘玉’言又止的模样。

陈元见状,急了,他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那仆人嚅了嚅,轻声说道:“奴不敢。”

陈元心下一沉,他瞪着那仆人,缓了缓气,狐疑地说道:“是不是王仪那家伙说了难听的话?”

见那仆人摇头,他松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照实说出便是。”

“是。”

那仆人朝着他行了一礼,低着头,讷讷地说道:“我们按照郎主地指示,带着礼物,从王家正‘门’而入,持请贴求见王仪王公。”

他说到这里,悄悄抬头看了一下陈元,喃喃说道:“‘门’房刚刚接过请贴,王弘王七郎的马车便过来了。他见到我们,便上前询问情况。”

那仆人的声音更细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见到是他,便照实说了。结果,王弘他,他要我们原路返回,还说,有一句话可说给郎主你听。”

这时刻,陈元的心已完全沉了下来。

他回过头,朝着陈容瞪了一眼,暗中怒道:莫非,那王弘压根就不喜欢阿容这小姑子?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生得这么妖媚风‘骚’的,连个男人都抓不住

他回头之际,那个仆人便不再说话。

陈元狠狠瞪了低头不语的陈容一眼后,回头暴喝道:“什么话?愣着做甚?怎么不说出来?”

那仆人见他恼了,吓得缩了缩头,连声应是。

等陈元的咆哮声一停下,他结结巴巴地背诵道:“王弘,他,他的话是这样的:尔是嫁‘女’?还是卖‘女’索官?节义之‘妇’,生死之友,岂容如此轻辱?”

。。。。。。

仆人声音一落,四野静了。

陈元哑住了。

他瞪着那仆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张端方的脸孔,有点发白,“你,你说什么?”

那仆人望着这样的他,哪里还说得话来。当下双膝一软,伏地不起。

只是片刻功夫,陈元的脸孔已是越来越白。

他兀自瞪着那仆人,声音压低,不敢置信的,喃喃地说道:“不可能王弘这人,世人都说温文尔雅,清逸超俗。他可是从不恶语伤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完全的哑住了。

这个时候,哑住的还有陈容。

只是她虽然哑着,心情却是放松的,愉快着的。她见陈元那张端正的脸孔越来越白,渐渐的,白里还透着青,连忙脚步轻移,极敏捷极快速地从院落中消失了。

一出院‘门’,陈容便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才笑两句,她便以袖掩嘴,低着头,向自家院落里急冲。

转眼间,陈容冲入了院落里。

已经赶回来了的平妪见她回来,急急迎上时,突然脚步一顿。

只见这时的陈容,广袖一放,放声大笑起来。

她这是真正的大笑,清亮,舒畅,愉快

这笑容,平妪已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她先是一惊,转眼跟着她笑了起来。

陈容以袖掩嘴,狂笑了一阵后,捂着肚子哎哟起来。平妪连忙上前,帮她‘揉’着肚子。

陈容靠着平妪,还在格格直笑。

好不容易她的笑声稍止,平妪笑道:“这是怎么啦?‘女’郎今儿这么高兴?”

陈容享受地微眯双眼,她望着阮氏院落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向着靠拢的众仆忍笑说道:“刚才,陈元被王七郎怒斥了”

她眨着眼,一脸认真地向他们说道:“那是真正的怒斥哦。嘿嘿,王七郎的怒斥,也不知陈元经不经受得起”

她说到这里,见众仆还是一脸‘迷’糊,也不想说了,便推开平妪,蹦跳着向房中走去。

一边蹦着,她还一边哼着歌。

上一次,陈三郎随她赶赴名士之会时,被其中一人羞辱了,结果,直到现在,他还龟缩在家中,愣是不敢去与他的狐朋狗友们游玩了。

甚至,陈元已经着手,准备为他在建康广置良田和店面,让他就这样脱离士林,要么魂个小官,要么如一个商人一样过日。

没办法,这是个一言之贬,可以毁人一生的时代

现在,轮到陈元了。

也不知道王七郎的贬损,可以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后果?陈容抬起头来,一脸向往。

第二天,陈容便知道了,当天晚上,陈元便被陈公攘关在祠堂,并正式撤消了他的家长继任权。现在,如果陈公攘不在,继任南阳家主之位的,将是商人出身的陈术。

遗撼的是,陈元地损失也就这么大,他这种人,汲汲营营于官途,是人尽皆知的‘俗物’,本来就没有多少学识,在士林中也是名声不好。

人家本来便不是在士林魂的,从来便没有过清名,本来求的便是世俗之极的小官之位,所以,王弘的斥喝,也就是让他承受的指点和白眼更多一些。

转眼几天过去了,冬更深了。

这一天凌晨,陈容侧过头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容,奇道:“天这么亮了?”

回答她的是平妪,她端着一盆热腾腾的,冒着蒸气的热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笑道:“是下雪了,‘女’郎,下雪了”

陈容闻言,欢喜叫道:“真下雪了?”

平妪眯着小眼睛,慈祥的脸上尽是笑容,“是啊是啊,下雪了,还是大雪呢。‘女’郎,这下可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点颤。

陈容也是。

没有办法,这种大雪,整个南阳城的人,都期待太久了。

下了雪,便代表着,胡人不会南下真希望这雪能一直下下去,一直一直下下去。

陈容侧过头,让平妪更方便抹拭自己的脸,她听着外面传来的一阵阵欢呼声,喃喃说道:“下雪了,真下雪了。”

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是会下雪的,可被南阳城紧张地气氛所感染,心中竟也慌‘乱’起来。直到这场雪准时降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平妪显得很开心,她一边给陈容准备着洗漱用的青盐,一边朝陈微所在的院落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女’郎,昨晚我又听到哭声了。那阿微哭了近一个时辰呢。”

陈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等陈容漱完口,平妪再次把热‘毛’巾递过来,叹道:“要是陈公攘下令,撤去陈元郎主对你的管制之权就好了。哎,这一下子,‘女’郎可把他们一家子得罪狠了,那天我还听说,那陈微在背地里说,恨不得杀了‘女’郎呢。”

陈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垂下双眸,冷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平妪没有吱声。

洗漱完毕的陈容,走到房‘门’处,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

随着大‘门’一开,一股彻骨的寒意一冲而入,同时入眼的,还有那雪白雪白的,一望无垠的纯洁。

望着直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的雪,陈容笑道:“这一场雪,可下得真大啊。”

平妪一听到她说起这雪,心情又好了,便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陈容则仰着小脸,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寒意,以及呼吸之间,可以冻僵鼻孔的冷森。

她望着前方白中夹着褐‘色’的土丘,还有那积了厚厚一层雪‘花’的树干,暗暗想道:是啊,这下可把他们一家是彻底给得罪了。不过,陈公攘想来会护着我,他是顾全大局的人,明知道冉闵和王弘都对我感兴趣,断断不会允许陈元他们来伤害我。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松。

这场大雪一下,整个南阳城都沸腾了。

一时之间,处处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处处都是笙乐声,便是少年男‘女’,这时也如野马一样放了出去,满城的纵马行欢。

与闭‘门’不出的陈微相反,陈容的院落里,每天都有持着请贴求见,请她参加宴会的各府仆人。

不过,不管什么人来请,陈容一律推拒。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交’际能力,赴这种宴会如其说是扬名,不如说是出丑。

两世为人,对陈容来说,她所得最多的,是有了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也知道自己有着很多‘毛’病。这日子再过一遍,她能想到的,便是找一个不会嫌弃自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内宅争斗的家庭,富足地过一生。

可便是这么简单的事,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想到这里,陈容朝着结满了冰‘花’的纱窗呵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叫道:“平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平妪出现在她身后,她呵呵笑道:“什么事?”

陈容盯着那渐渐晕开的冰‘花’,透过那片剔透,她仿佛看到了那张俊美高远的脸,还有那天他离去时,那受伤的表情。

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陈容咬着‘唇’,低低说道:“妪,你给我准备一份请贴,我想去见见他。”

“他?”平妪诧异地问道:“谁呀?”

陈容讷讷地说道:“是王七郎。上一次,他对陈元说我是‘节义之‘妇’,生死之友’,我也是时候上‘门’求见,表示感谢了。”

平妪沉默了会,嘀咕道:“老奴宁愿他同意收‘女’郎为贵妾。”她看向陈容,伤心地说道:“‘女’郎,成为王七郎的贵妾,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现在人家看不上,你还要感谢他啊?”

陈容垂下双眸,冷冷说道:“便是贵为公卿,便是身为名士,妾永远就只是妾。妪,我曾发过誓的,这一生,我一定要过得像个人一样身为‘女’子,决定命运的,只有这一次婚嫁。我无论如何,也要嫁个值得的男人,过上堂正的日子。妪,我不能再输了”

平妪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转眼,她好奇地问道:“‘女’郎为什么说‘不能再输了?’”

陈容一僵,半晌才低声回道:“你听错了。”语气沉沉,平妪立马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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