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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彦博悠悠转醒时,窗外的太阳已经大高了,直感觉脑袋嗡嗡叫得难受、胸口烦闷憋屈,竟是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还没有睁开眼,便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是文彦韬的声音:“两本账册都丢了,不是说分开存放吗?”

又听裘先生道:“相爷嫌书房不安全,前几天都放倒密库去了。”

便听到文铭礼气呼呼的声音道:“我早就说那人靠不住吧,你看他给我们造完了洞窟,就一头扎进李老头的怀里……”说着一拍大腿道:“那贼会不会是李家派来的?姓yin的不是说天下只有他和他师傅才能破了那阵吗?”

文彦韬赞同道:“铭礼说得有道理,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当初是李家下的套子。”

文彦的脑袋虽然裂开一般疼痛,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闻言心中嗤笑道:‘两个蠢物!肚子里就这点干货,也配觊觎这家主之位。’

又听裘先生道:“应该不会是李家所为,目前两家相较之下,秦家要稍占优势。所以从年前开始,李家才会有意无意偏向于我们,为的就是保住我们、联手抗敌……此时我们已是举步维艰,李家断不会下此yin手,断我们气脉的。”

文彦博心道:‘这还在调调上,裘先生确实是老夫的知音良伴哇……’又听几人一阵猜测,有的猜是秦小五、有的猜是昭武帝,还有的猜是江洋大盗,却总是不得要领。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提示他们自个醒了。

众人呼啦一下围上来,满脸的关切无比真诚,到了这种危难时候,他们才知道谁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文铭礼和文铭仁流着泪,哽咽道:“父亲,您可算醒过来了……”文彦韬也红着眼珠子,小声道:“大哥,你没事就好。”

众人这才发现,文彦博原本只是有些花白的头发,居然一夜如白雪一般,再也见不到一根黑发。面容也憔悴苍老不堪,配上额头缠着的白sè纱布,更显得落魄衰弱,哪里还有往ri里儒雅俊逸的影子。看他这副模样,众人便仿佛见到文家不ri的凄惨命运一般,更是悲从中来,不由呜呜哭出声来。

文彦博先是微微一笑,旋即又板下脸来,嘶声呵斥道:“都不许嚎丧!老子还没死呢!”文彦博向以儒雅自居,几乎从未吐过脏字,此时乍一发飙,立刻唬得满屋噤声,都有些畏惧的望向病虎般的大家长。

歪歪头,示意裘先生把他扶起来。病歪歪的倚靠在床头,文彦博耷拉着眼皮扫视下如丧考妣的子侄,虚弱的抬手一挥,哑着嗓子道:“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地也陷不进去……”说着剧烈咳嗽几声道:“只有人心散**了,我们文家才会吹灯拔蜡的……”

三个文氏子弟面面相觑,不知大家长怎么没头没脑说起这个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听着,所谓寒蝉凄切听人言,便是这个道理。

裘先生听着东主的声音嘶哑,便端着冰糖燕窝过来,舀几勺喂他喝下。温润滋补的汤液进了喉咙,文彦博终于感到一丝生机,拍拍裘先生的手,示意自己要说话,裘先生便端着小碗站在一边听着。

文彦博虽然模样凄惨,但两个眼珠子却跟狼目一样锃亮。他抿嘴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屋里的三个文家人,直到把他们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幽幽道:“现在知道什么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了吧?”

三人就是傻子也能听出大家长的言外之意,赶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便听文彦博直白道:“你们过往为了自己的小家,坑害我文家大家的事情,老夫是一清二楚的……”三人不禁偷偷抹汗,原本只道老头子不关心这个,想不到他都看在眼里了。

摆摆手,阻止三人的连声请罪,文彦博厉声道:“今天说出来不是要治谁的罪,而是提醒你们几个东西,再像往常一样自私自利、不顾大家,你们纵是昧下黄金万两、也只有跟着老夫一道去狱神庙吃断头饭的份儿!听见了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三文赶紧大声起誓,表示要痛改前非、jing诚团结云云。文彦博这才面sè稍霁,颔首道:“不管原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都给我打起jing神瞪起眼来,有八分力气出十分,老夫就不信还真有翻不过的火焰山!”

一番话说得屋里人心神大定、劲头也终于提起来了,文彦韬更是红着眼睛拍胸脯道:“大哥,您尽管吩咐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也不皱一下眉头!”文铭礼、文铭仁两个也激动道:“我们也是!”

看了这一幕,文彦博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对一边含笑站立的裘先生道:“军心可用哇。”裘先生也颔首笑道:“相爷英明。”

文彦博笑笑,便靠在床头,缓缓道:“今次我们被人拿住把柄了,免不了要惹上个泼天大罪……若是被坐实了,老夫就得凌迟、你们也免不了大辟,至于亲近九族,是一个也跑不了的。”

听他这么说,文彦韬几个心里又开始打鼓了,忍不住问道:“大哥,真的没法甩掉罪名吗?”

文彦博无奈笑道:“账本上记着时间地点、人物过程,一笔笔一项项,白纸黑字在那儿写着,牵扯面太广,总有拔出萝卜带起泥的地方,这罪名啊……甩是甩不掉的。”

文彦韬几个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声问道:“那怎么办呀?”

文彦博眉毛挑一挑,对边上含笑不语的裘先生道:“先生看来明白了,讲给这群六神无主的东西听听。”

裘先生微笑道:“遵命,”说着面向三文道:“几位爷可能没听清,相爷已经把应对之策讲出来了。”三文心中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但面上还要一脸求教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裘先生捻须笑道:“方才相爷说‘牵扯面太广’是有些含蓄的,其实上至部院尚书、下至七品县令,七成以上的大秦官员都牵扯其中。相爷又说‘拔出萝卜带起泥’,若是昭武帝把咱们文家这棵参天大树拔起来,岂不是要把满院子的泥都带出来?”说着洒然一笑道:“到时候谁陪他早朝?谁给他管理地方?大秦亡国之ri便不远矣!”

只见裘先生朝文彦博一拱手,满脸狂热道:“所以大秦一ri不可无百官、百官一ri不可无文丞相哇!”可见他能在文家混吃混喝几十年,确实是有原因的。

一番话说得文家几个男丁几yu呕吐,心道:‘这个马屁jing,不论说什么,到最后都会绕到溜须拍马上去。’但面上还要一脸赞同,齐声叫道:“大秦一ri不可无百官、百官一ri不可无丞相!”

文彦博心情不禁大好,谦虚笑道:“过了、过了……”这才正经道:“方才裘先生说得不错,我们只要把百官都抓紧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深叶茂的还怕什么别人攻击?”稍微坐直身子,沉声吩咐道:“所以当务之急,你们几个全部出去,把六部尚书侍郎、五院正副大人、八寺寺卿统统请过来,就说老夫明天中午请他们吃饭。”

文铭礼出声问道:“兵部、都察院、兵马寺、巡查寺的堂官也要请吗?”这几个部门的堂官不是先帝朝的进士、就是武举出身,且素来与文家没什么瓜葛,自然两本账册里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文彦博沉吟道:“李清要请,这是个态度问题,李浑定然知道该怎么做。二王也要请,得让他们看清楚形势,至少别跟着添**子。赵承嗣嘛,若是能请来自然是好,请不来也无所谓,他一个武夫,与我们毕竟不是同路的。至于李光远……”

他还没拿定主意,那边文彦韬小声道:“他不在家病休吗,就让他继续歇着吧……”他对那位孤高自持的李寺卿,向来不感冒,年前李光远本是要接任工部左侍郎一职的,便是他使坏,将其发配到了鸟不生蛋的巡查寺,这桩公案早就尽人皆知了。

“荒谬!”文彦博闻言恼怒道:“鼠目寸光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东城李家的历史吗?”

文彦韬委屈巴巴道:“就算他们家四世三公、宰辅天下,那也是二十年前的老皇历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嘛……”他这话说得昏头,气的文彦博差点背过气去,裘先生赶紧上前给他捋背顺气。

见文彦韬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样子,文铭仁只好小声提醒道:“你咋骂咱家是鸡呢?”文彦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头不敢再言语。

好半天,文彦博才顺过气来,别过头去不看文彦韬,缓缓道:“呵呵,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你听过另一个说法没,叫瘦死骆驼比马大!李家虽然久不在中枢,可田悯农、魏筝义、公输连这些人,哪个不是李相的门生?虽然早就跟了我们,但那分香火情是断不了的。”

裘先生点头道:“相爷洞烛高照、明察秋毫,得防着这些人被李光远说得临阵倒戈了……”文彦博赞许的看了裘先生一眼,暗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便接过话头道:“不错,在咱们文家如ri中时,自然可以随意揉捏这落了毛的凤凰。但现在危难之际,需防小人作祟。彦韬你去给他陪个不是、亲自请一下。”

文彦韬一下涨的老脸通红,小声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当年那档子事儿……还是换个人吧……”

文彦博摇头冷声道:“刚才是谁说刀山火海不眨眼的?”说着略略提高声调道:“莫非他李家比刀山火海还凶险?”

文彦韬心中郁闷道:‘那不就是一说嘛,怎么还当真了。’但这话可说不出口,不然老家伙非把他吃了不成,只好受气小媳妇似的点头道:“好吧。去就去,难道还能扒层皮不成?”

文彦博这才面sè稍霁,喘息几声道:“你不去把这梁子揭过,怎么能让他气顺呢?去吧,为了文家,委屈你了。”

一听大哥说‘委屈你了’,文彦韬的眼眶子顿时红了,得使劲绷着脸,才能阻止泪水流下来,涩声道:“大哥别说了,俺去……”

待他把这事儿应下,文彦博又对裘先生道:“你给各省督抚写信、让他们联名具保、声援京里……当然,南方就不必写了。”

裘先生刚把这事儿应下,便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报,隆威郡王殿下奉旨前来宣慰。”

屋里几人一听,顿时气得变了脸sè,文铭礼一蹦三尺高,叫嚷道:“想看咱们热闹的来了!”文铭仁也气愤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彦博微微皱眉,望向裘先生,沉声道:“你去挡驾,就说我们府中凌**、不必劳烦他的大驾了。”

裘先生一听,不由略感紧张道:“相爷,真的准备撕破脸了吗?”

文彦博闻言惨笑一声道“这盘棋已成你死我活之局,何必再让他进来看老夫的笑话呢?”

裘先生领命起身而去,谁成想,这一去,竟成了诀别……

当听说裘先生被秦雷钉在相府大门上的时候,文彦博立刻惊呆了,正伺候他服药的文夫人更是肝肠寸断,失手打碎了药罐子。

旁人看了这一幕,俱是心道:‘老爷夫人与裘先生的感情可真深厚啊……可是为何看起来夫人要更深厚一些呢……’

一屋子人还没消化了这个噩耗,便听到外面哐哐的整齐脚步声,紧接着啪得一声,外间房门被踹了下来。秦小五那可恶的声音便响彻整个房间:“文相在什么地方?”懒洋洋的仿佛刚睡醒一般。

“挡住他,别让他进来!”文彦博突然如发怒雄狮一般暴喝道。

文彦韬文铭礼几个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怯懦,谁敢挡那阎王,裘先生就是他的榜样。

见他们如此不济事,文彦博猛拍一下床沿,苍声叹道:“裘先生啊,你一去……再无一人任凭老夫驱策了。”便要起身亲自上阵,却被文夫人一把按住,眼泪哗哗道:“裘去了,还有妾身呢。”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差点与正要往里进的秦雷撞个满怀。

“你是谁!”文夫人昂首挺胸地问道。

秦雷万没料到是个女人迎出来,一时竟被她咋呼住了,老老实实道:“孤乃大秦隆威郡王……”

“你就是秦雷?”文夫人顿时柳眉倒竖,胸前波浪起伏。

秦雷见这女人似乎要发飙,不由jing惕道:“是呀,要签名吗?”

文夫人尖叫一声,伸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动作竟是此生未有的迅捷有力。秦雷赶紧向后一步躲开,可还是被她的长指甲划了一下,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边上的石敢顿时不让了,也不管这女人是谁,一把揪过她的领子,挥手就是正反两个大嘴巴子,顿时打得文夫人两颊青紫一片。但这女人却仿佛没事人一般,母老虎似的想往秦雷身上扑,口中还嗬嗬嘶吼道:“我吃了你这个千刀杀、万针扎的……”

秦雷早从她身上的诰命看出,此乃文彦博的老婆无疑,却搞不懂她为何对自己如此深仇大恨,只好捂着脖子后退两步,微微恼火道:“叫文彦博出来说话!”

“王爷好威风!竟跑到我这丞相府撒起野来了!”文彦博的声音终于响起,文铭礼、文铭仁兄弟一左一右的搀着他,三人一齐愤愤的望向秦雷,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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