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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仁只是有些不满,钟显却是有点憋不住,而且他刚刚似乎也是受了点闲气的样子,当下便是道:“陈兄似乎太托大了,我家将军好歹是二品武臣,跪拜也不必了,深揖见礼,总是该有的礼数。”

“呵呵,学生也在名列在三甲,并不是孙山,只是今日随秦兄漫游,不愿显露身份,若是讲究起来,恐怕我们也只是对揖罢了。”

被钟显一激,陈公子也并不生气,洒然一笑,便是抛出一个炸弹来。

“足下原来是进士?”

张守仁也是吃了一惊,名列三甲,就是说在进士考试中是第三等。

一甲进士只三个,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就多了,有一百多人,三甲更多,是二三百人的名额了。

一甲是妥妥的翰林,二甲有一部份考选翰林,有一部份分发到六部或是都察院。

有一部份是和三甲一起,放到地方为官。

名次越往后的,授给的官职就越不好。

眼前这位小爷是三甲,而且并没有上任,说明授的官职不尽人意,要么是佐杂官,要么是在边远地方,所以干脆就不上任了。

明朝的官制是十分有趣的,中了进士反正你是官,不合心意就不干,以后想办法运动调职,或是在地方上养名望,望养足了,直接调到京师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随便离职,长期请假,或是干脆辞职,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谓文官集团,集团之意,也就是无条件的护着自己人。

眼前这位爷,就是这个集团的一份子。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白丁模样,真翻了脸,张守仁这个武职二品也不顶事,除非他拥兵造反,不然在哪儿也只能是个吃亏。

礼节上,武官和文官较劲,那是讨不了好的。

哪怕是再派刺客宰了这家伙,也别想在礼数上占一点便宜,全天下的文官都不会容忍张守仁在礼上压服一个同僚。

一声疑问后,陈公子也不矜持,微笑点头,身上的酸腐气倒也不算足。

只是张守仁心中疑问多,一时也顾不得这姓陈的,又转头向陈东主笑问道:“东主此来必定有要事,还是请直说吧。”

以他的身份,秦东主再为难,也是不敢继续打马虎眼,当下便是苦笑着道:“好教国华知道,这一次我们确实是来看田地的。”

“哦?”

“大人的屯田计划,小号也有略有耳闻。方今天下,到处灾荒,江南都是只能自足,少量送至北方,现在的漕米,八成是从两湖过来。但这几年来,两湖地界也不算太平,张献忠在谷城受抚,罗汝才等贼在房县各处,一旦再反,受害的一定就是湖广一带。到时候,只怕粮食就更紧张了……”

秦东主的话不说完,张守仁就已经明白了。

他做事情,向来是做一件成功一次,没有失败的。浮山这一次丈量了二十多万亩土地出来,一边丈量一边慢慢购买,现在直接买下来的也有好几千亩,外头的田庄也是不停的在购买,按张守仁的财力,几千亩的庄子买上几十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时候有几十万亩土地在手,屯田若是成功,粮食产量增加的话,那个利益可就大了。

利丰行能发家,这秦东主的眼光和胸襟都是没话说,成功的商人绝不可能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发的家,而是敢为人之先。

屯田意味着有大量的粮食出产,如果等张守仁屯田成功再来谈,那就是落了后手了。

虽说两边关系很好,浮山这边的军资有七成都是利丰代买,有时候甚至要垫付几万十几万的银子,但在商言商,该赚的钱利丰没少赚,借钱该取的利息也没少取,手续费什么的也没少拿。

要是屯田成功,现在天下到处缺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将来肯定会更加的缺粮,粮食这样的军国重器,价值其实在火炮和铠甲之上,凭你有千门大炮,没有粮食也是白搭。这么重要的物资,到时候闻讯赶来的大粮商肯定不少。

利丰本钱虽厚,但是和晋商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到时候,在商言商的话,很可能竟争不过蜂拥而来的对手们。

一念及此,在张守仁婚礼时,秦东主就想和他商谈此事,不过当时情况混乱,出了清军突然入塞,张守仁下令集结全军备战的事,一下子就是耽搁下来了。

今天要是不是巧遇,秦东主也是不打算再提这事了,因为在刚刚的考察中,陈公子对张守仁的屯田计划大加攻击,根本就是否定再否定。

陈公子的身份秦东主知道,所以他的话有十足的份量,但因为这位大爷虽然近三十了,但为人真诚,也有一个说话过于直率的毛病,算是江南读书人中的异类,秦东主唯恐他和张守仁争执起来,所以不欲谈这个话题,但张守仁执意相问,他也只能如实告之了。

对秦东主的敏锐,张守仁还是很欣赏的,不过这个结论他就不能赞同了。

当下转过头来,对着陈公子笑道:“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说我的屯田必然会失败?”

虽然被人这么恶语攻击,不过看到对方的人之后,张守仁也知道这个公子是有点世家子弟的傲气,还有点读书人的呆气迂腐气,但更多的,是一股子纯真之气。

这种纯真之气,在明朝的读书人身上其实蛮难得的,多数的读书人,读的书只是在笔下,不是在心里。

济国救民,这样的理想只有四个字,但能行之贯之的,又能有几人呢?

就算是表面上爱国爱民的,但也不能被他们的表面给骗了。明末读书人做大官,要么从仕途一路上去,要么就不图官帽子,只图好名声。

骗廷仗的,上书和皇帝硬顶着干的,买棺材写奏折的,这些事明朝读书人干的可多了,根本不当回事。

但究竟是为国还是为自己,谁能说的清?

如果说这是诛心之论,那么就拿他见识过的黄道周来说,还有名震天下的刘宗周,这两个大儒算是明末儒者的代表人物了。

一个被皇帝垂询时,只知道讲修仁德,亲贤臣,远小人。

除了空话废话,一无所出。

而且还超级自信,其实于世务一无所知,就是读书读傻了。

另外一个刘宗周,多次当官多次辞官,一点小事就丢了乌纱帽不干了,回去讲自己的学,然后顺道大骂朝廷和君皇无道。

这种投机家在学术上确实是很厉害,但在救世利国上,一无所长,除了大谈修德省身修心之外,真的是一无所出,毫无见地。

这些读书人,张守仁是瞧不起的。眼前这位,酸气不够浓烈,看起来还能勉强谈一谈。

“呵呵,大人既然问,那学生就如实说了吧。”

陈公子看起来也是干烧甲鱼——鳖坏了,一听张守仁问,就是眉飞色舞的样子,身子一回,指着远处河边一座高达七丈的建筑物,轻笑道:“这种大水车,高六七丈,以水流带动,十分巧妙,一座可以灌溉达数十亩,是好东西。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稀奇,这是嘉靖年间,兰州人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筒车,水流带动,利水罢了。”

“是,诚为筒车一种。”

这厮肚里不是没货的,张守仁收起最后一点轻视之意,脸上也郑重起来。

这种翻车,其实是他在后世看资料时学习的,具体做法,当时也看了,加上能工巧匠多,所以并没有费太多的事就造了出来。

沿河两岸,近河的叫水田,有引水渠的更是水田中的上田。而离的远一些,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的水利工程,所以虽然近河,但也算是旱田。

现在张守仁买了大量近水的旱田,水利工程,就是第一时间上马。

这种水车,就是利器之一。这水车叫兰州大水车,气魄古朴宏大,在后世,与荷兰大风车并列双绝,是让中国争光的好东西。原本在唐代时就出现这筒车的雏形,从人力和畜力发展到以水力提水,十分先进。

但中国的好东西,在屡次不停的战乱中屡有流失,唐人的陌刀更好,可惜也失传了,这水车也是在战乱中断绝,一直到明朝嘉靖年间,被人仿制出来,用在黄河河道边上,以之取水,十分得力。

原本缺水的地方,都该用上这好东西,但古代农业社会,男耕妇织,封闭保守,百里之外消息不通也是常有的事,科技又向来不是中国读书人所长,更不是其关注的目标,试想,一群连唐宗宋祖都不一定知道,能把韩愈当本朝生员的读八股读废了的读书人,又怎么能去关注什么兰州大水车?所以这玩意,在后世知道的人多,也知道大约的制造办法,但在当时,却是区域性的产物,就算是在北方大旱的情况下,一无人主动学习,二无官府推广,多少人因为干旱冻饿而死,却不知道使用水车来取水。

这很荒唐,但却是可悲的事实。

这陈公子居然知道水车的来历,而且在评点时也头头是道,把张守仁引水渠的几处不合理的地方当场就指了出来,行家有没有,伸手就知道,这一下张守仁十分服气了,最少在这种事上,人家明显就比自己强。

所以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正容相向,揖道:“多谢陈兄提点,不过这水车和引水渠改正极易,而且田中我还有举措,为何陈兄的结论还那么悲观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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