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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两位老大人抬爱了,原本当彻底长谈,当是十分快意之事,然而学生有重职在身,就不敢耽搁了……魏朋友何在?”
今日之会,除了秦知州是不请自来,听到消息自己赶过来的,其余各人,都是和方巡按黄知府事先约好的,魏举人明明就站在两个府州大佬的身后,方巡按却楞是装没有看到,这个态度,就是立刻叫在场的人愕然不解了。
“学生拜见巡按大人。”
魏举人不是官场上人,官场的称呼他可用不着,当下按足规矩,上前深揖,见礼,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
按理来说,方巡按应当把他扶起,彼此说几句示好的话,然后迎入客厅,上茶,说话,谈正事,等巡按把官场上的规矩做完,该拿的规例拿着,回家书写奏折拜发,今天这一场戏就唱完了。
不料巡按此时一点面子也不给,就这么板着脸,由魏举人老老实实的深揖三次之后,这才虚抬一下手,道:“罢了,免礼吧。”
都行完了礼说免礼,魏举人不知道这巡按的心思,强迫住奔腾咆哮的情绪,仍是十分巴结的道:“请大人移步内室,愚等有下情上禀。”
“不必了,本官公务繁忙,这里事毕,还要赶回登州。”
天都黑了,城门都上锁了,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魏举人刚要再说什么,方巡按便是十分不耐烦,将袍袖一拂,愠声道:“东西呢,拿过来!”
“是,老爷!”
巡按身后几个家仆迅速答应,转身便是搬抬过一个箱子来。
“魏朋友,还有胶州的李、陈、王几位朋友,你们都是皇明义民,我大明圣上的好子民啊。嗯,这是给你们的表彰,魏举人加胶州教谕,李举人加平度州教谕,王举人即墨教谕……嗯,这是各位的官照,都是特旨,并且由内阁附署过了。”
方巡按连声冷笑,将几份官照从仆人手中接过,然后一一递给几个胶州的大士绅,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结冰,但嘴上却是言不由衷的连声恭喜,等众人楞征着把官照都接了去,他才又一拱手道:“本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道长,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黄知府看不下去了,他和魏家交情不坏,魏举人也经常送时敬仪金给他,巡按这么不给魏家面子,其中一定有缘由,问清楚了再说。
“是啊,大人,学生等有过错,尚请开释啊。”
虽然手中是吏部签发的特旨任命,不过看眼前这巡按的模样,这恭喜是谈不上,厌恶是十分明显的,所以众人虽然授官,但“欢喜”的感觉,也是丝毫没有。
再者说,举人只要不考进士,直接就能入京师候选,一个州县教谕是妥妥的,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旨意,这是朝廷惯例,倒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授给官职,却是直接下的特旨?
“黄大人,你竟然不知道?”
“怎么?”
“魏教谕等人,直接上书君上,愿为国分忧,响应薛大学士捐输军饷之事,上个月,就是派人到京师,五个人一人两万,整整十万两银子报效了上去。”
“什么?”
黄知府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就惨叫起来。
“这事是真的么?”
他惊问着。
“自是真的,”方巡按奇道:“大人此来,不是贺喜他们的么?这几位教谕,可是已经简在帝心,记在名册之上了。”
皇帝每天日理万机,以明朝天下之大,事情之多,皇帝是记不得太多不重要的官员。然而按祖制,武职五品以上,文职七品以上,任命之前,都要面圣引见,天子当面见见,温勉训话,以示对这些地方官员的重视。
现在末世光景,讲不得这些,不过皇帝总会记住一些特别的官员,就如方巡按所说,魏举人等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毅然捐输,而且是十万两之巨,崇祯心中的高兴自然也就不必提了。
特旨授官,底下没准还会有恩典,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魏年兄,真有此事吗?”
“不会啊,”魏举人满头大汗,急切且疑惑的道:“学生没有捐输啊。”
“怎么没有?”方巡按大为不满,眼神极冷峻的看着魏家上下,怒道:“是你家的管帐师爷亲自带着银子到的京城,还有你的私印和信件,要不然,你当朝廷是糊涂的么,随便人家说是谁捐输就算谁的?”
“这……姓黄的管帐师爷,两个月前就辞差不干了……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魏举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他的管帐突然辞职,并且不顾挽留,说走就走,当时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此时才是醒悟过来,这件事,问题就出在这个师爷身上了。
按常理来说,捐输给朝廷,并且十万之巨,且简在帝心,这样的好事
不过此时此刻,所有的官员都是看瘟生一样看着魏举人,即墨知县才二十来岁,是一个新科进士刚授的官,对胶州一带的情形还不大熟悉,此次过来,是受了即墨游击秦增寿的怂恿,介入此事,等于帮着众人拾柴,没有危险,反有机遇,于是屁颠屁颠的过来,此时也是深悔此行,立刻就是毅然决然的道:“下官还有一些公事要料理,这就告辞。”
说罢也顾不得官场礼节,昂然而出。
秦知州也笑着道:“不想魏教谕如此高义,不过本官也突然身感不适,以后再请教吧……告辞了。”
他笑着离去,黄知府脸上神色阴暗不定,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魏举人,终是咬着牙道:“本官也突然想起有急务没有办,也是要告辞了。”
“大人,黄大人你不能走啊。”
魏举人此时已经是魂飞魄散,上前一步,就想拦住黄知府。
“让开!”
黄知府身强体壮,伸手一推,竟是不客气的把魏举人推开,然后也是大踏步的离开。
方巡按见此情形,自然也是转身就走,竟是一步不肯停留。
其余的各州县的官员,不过是通判同知主薄之类,此时也是避瘟疫一样,眨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哈哈……完了,全完了……我魏家百年基业是要毁在我手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刚被升官的教谕都是满头大汗,秋凉已经很厉害,但每个人都是汗出如浆,根本就止不住。
薛国观的这件事,写在邸报上,天下人尽皆之,都笑老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捐输之事,皇帝乐意,反正省事又来钱,稳固大明,崇祯当然是乐见其成。
但被捐输者,却是要从自己身上拔毛,谁能高兴?
捐输的目标,当然不是普通小民百姓,而是勋戚,官员,士绅。
这些人是大明统治的基石,皇帝都不好和他们硬来,薛国观的捐输军饷计划,就是拿自己在火上去烤。
任何一个出钱的人,都会对他恨之入骨。
真正高风亮节,愿意出钱的……一般来说,这种人肯定是穷鬼,也不会有几个钱的。
这件事已经在邸报上刊登很久,薛国观却根本找不到一个肯捐输的人,正在走投无路,上被崇祯切责,下被百官士绅嘲笑的当口,山东胶州却突然出来几个举人,捐输十万,这一下,就是后世游戏里的“拉仇恨”了。
针对薛国观的人,肯定对魏举人几个恨之入骨。
原本可能黄了的一件事,一个损招,或是针对薛国观的一个大坑,就这么被不知情的魏举人几个给填平了,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皇帝特旨嘉奖,政府记录在案……这些都是屁,将来被所有人惦记,仇恨,穿小鞋,遭白眼,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了。
魏家经营百年,这种大世家最厉害的不是明面的实力,不是当没当官,有几个人在朝为官,而是百年之下经营出来的关系网。
现任的府县官员,未必有这种大世族办事方便,就是人家能在任何衙门都攀上交情,识得官员。
现在这件事一出,普天之下,谁还敢和魏家继续往来,继续交好?
这些在场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和魏家交情不坏,现在不都是躲瘟疫一样的跑的老远?
捐输这件事,内廷的几个大太监最多才出几千两,这意思也是明显的,谁也不要出来添乱,谁捐钱,谁倒霉。
魏举人几个,过街老鼠是当定了,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都是在两可之间。
至于皇帝的欣赏……那还是算了吧,帝王能记住谁,而且和普天下所有人相比,皇帝的力量也是十分有限的啊。
现在魏家的情况,就是被人暗中挖了个大坑,从头到脚,被埋了个严严实实!
……
……
“这件事,文远你办的十分好,老夫甚慰。”
远在京师之中,相府内宅之内,薛国观倒是满面红光,十分兴奋的模样。
今天下午,崇祯皇帝在文华殿中召见了他,极力夸赞了一通,十万两白银到手,皇帝也是十分兴奋。
有这银子打底,薛国观打算找一些商人再报效,既然有人带头,这些家伙就好歹敢出一些银子,不象前一阵子,人人都不敢沾薛国观的边,生怕被人惦记上了。
好歹再弄几十万,皇帝不逼他,他也不必硬逼着勋戚太监官员们捐输,不会再如此前那样,几十天内,堂堂相府敢上门的人都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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