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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晋商鱼贯而出,这边隔开间的书房里长随也是过来了:“林大爷,我家老爷倦的很了,要不是先前回过,断不能请你过去。若是无事,叩个头说几句好听的,就直接辞了出来也罢了……将来再来京,见面也是很容易了。”

相爷长随,那是何等身份,普通的州县也是没有资格听到这番话的。林文远待人亲和,自己出身卑贱,所以骨子里头就没有什么官身民身的成见,对这些下人也是平等相待,时间久了,加上大捧银子铺路,所以薛家这些人也不拿他当外人了。

就林文远拿到千户告身腰牌的时候,这些长随下人还凑了一桌,大家共饮相贺来着。

要不然的话,薛阁老是何等身份,哪里有“见面很容易的”这一说?

“生受了,”林文远出手是极大方的,一边往外走,一边就是一小锭银子塞在对方怀里:“夜沉了,一会从街市上买点羊脸肉,几个值下夜的喝点酒解乏。”

这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林文远说的十分诱人,那个长随笑呵呵的接了下来,就是赶上两步,在林文远前头引路。

“咦……”

一出门,正好是和范永斗撞了个对脸。

因为有在相府见面的情分,林文远也曾经去过几次范家商行,打听点物价消息,拉拉关系……浮山那边现在生意做的可不小,打交道的商行也极多。

利丰行这样的山东本地大商行和这几个晋商比……估计最小的晋商拔根毛也是比利丰行要粗上那么几分,真正要做大买卖,和这些晋商打交道也是不可免的。

不过范家到底是巨商,林文远身份差的远,浮山那边出的又是盐,山西的井盐可多的是,而且从甘肃一带的天然盐井还有大量出产,鲁盐想卖到山西那简直就是做梦,人家也不可能要,再物美价廉也不可能。

一个地方要保护一个地方的产业,除非是不产盐,否则的话,外路盐想进来,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

最底层的盐丁灶户,吃拿卡要的小吏总甲,坐地分肥的地方官员,包销包售的各路行商……这么一想,就知道这利益链有多大,不是吃撑了的,断不会在这种事上多事的。

没有利益,就没有交集,虽然范家也请过林文远吃酒什么的,不过只是当只苍蝇,在席间嗡嗡飞两下,也没有什么害处……

现在又在阁老这书房见到林文远,范永斗才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岔子。

一件事得蒙阁老召见,可能是特例,再三再四的召见,那就说明,这个浮山来的小军官,应该是和薛阁老建立了某种私人联系。

否则的话,就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情形了。

不愧是商人,范永斗的反应快极了,当下先迎上一步,接着就是双手迎上来,执住林文远的两只手,低声笑道:“林老弟,这一阵不到老哥那里走走,是不是嫌上回饮宴怠慢了?这可真是冤枉老哥了……”

然后就是絮絮叨叨,解释上回请客时的怠慢实乃无心之举云云……

这边范永斗忙活,那边亢家少东也非等闲,肥硕的身子猛闪过来,把范永斗挤在一边,脸上的肉也是挤的看不见眼:“林老哥,甭理老范,有空了到我那里走走,小弟独好美食,管你山中走兽,水上奇珍,反正世间有了,小弟我的厨房就得有……最近来了几桶辽东白鱼,我叫人烹调了,请你老弟过来,咱们一个外客不请……哦,叫上老范,三人同饮,说说笑笑品鱼鲜,如何,如何?”

这辽东白鱼是黑龙江一带的水产,大而鲜美,也没有刺,辽东沦陷之前是京师奇珍,皇室也没有多少活的可吃,毕竟道路太远,一路运送过来,到京师十条也难活一条,所以谓之以奇珍。

现在这个时候,辽东道路断绝,这厮是怎么弄到的?

这当然不能深究,林文远在京师久了,这些门道早清楚了,当下也是连连拱手,脸上笑意充足,应答声也是带着笑意:“两位大兄盛情,弟铭感五内,只是今日此来,却是来向阁老辞行来着……”

“怎地这就走了?”范永斗圆睁双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太可惜了,不知老弟何时再回来?”

亢少东走的就是柔情路线,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林文远在心里长叹口气……自己在京师经营的这么多门路脉落,交给别人怎么处?但以后再有差遣,难道还是自己跑来?

练兵带兵,才是他的挚爱啊……

“弟奉命回,委实还不知道何时再诣京师,不过,只要来京,一定拜会两位东主。”

“好,到时候我扫榻相迎!”

“我倒履相候!”

两个商人都是情深意重的模样,又是和林文远敷衍了几句,直到长随催促,这才松手放行。

这副模样,当然是恶心巴拉,实在是叫人觉得不适,不过在一边的几个晋商倒是看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有一两个甚至也想上来结识,不过在薛国观的书房门前,亢少东和范永斗是旧识,打个招呼还没有什么,要是真的寒暄说笑起来,也是太不恭谨了,当下只能站着不动,只是向林文远点头微笑,聊以致意罢了。

“叩见阁老!”

林文远现在还只是个千户,五品官儿,和自己以前比那是天上地下了,和阁老比,还是蚂蚁和大象的差距。

不要说他,就是张守仁来了,从二品的武官在此,也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叩头,不要说张守仁,就是左良玉这样的加左都督的一品总兵官,在这里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跪下。

在大明,武职官确实是太委屈了一些。

“哦,你起来。”

薛国观的眉宇间满是倦色,刚刚和商人的一番交结实在是很耗精力的……大约薛国观也没想过,自己宰执天下,居然还要和一群商人谈生意经,这他娘的真是从何谈起?

经此一役,他和人说话的兴趣缺缺,而且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做,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早朝就算不必上,入值内阁的时间也不便太晚,宰相晏起,实在不是好名声哪。

当下先吩咐一句,接着便道:“林哥儿,你即将回浮山,老夫也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唯有你带话张大人,着他好生效力,他的功名前程,都是在马上厮杀得来,别的事,太过取巧了的话,要少作不为,你懂我的意思没有?”

林文远当然是懂了,薛国观的意思就是张守仁的这一次提拔是超迁越次,已经算是十分讨巧了。底下就好好好效力,多做一些实务,最好是立下战功,文人养望可以猫着不做事,最多讲讲学,读读书,武夫想要更进一步,却得实打实的做出一番成绩来,这当然不公平,不过谁叫武夫在英宗一朝落败亏输,没斗过文官们呢?

当下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叩一个头,以示自己完全明白,并且会将原话带给张守仁。

“唔,林哥儿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将来做一番事业,老夫观你聪明有余,人也是仁厚的底子,人生在世,得意只是一时的事,凡事多留退步,则人皆敬服,办事反而要容易的多了……临别之时,老夫就是这番话,听或不听,也是在你了。”

说起来明朝的规矩实在很多,光是称呼上就是很多门道。比如这大人之称,要是你见了比自己官大的官,一声大人,肯定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了。

得加敬称,老大人,老公祖,老父台,然后就是中丞、军门、制府等尊称,对阁老一级的,则是称呼更加尊敬。

称大人的,则是上级称下级的称呼,什么张大人李大人,就是后世小李小王小张的称呼,上级称呼下级没什么,但你能想象一个下级大大咧咧的称自己上司为小王吗?

象薛国观原本该是用林大人称呼林文远才对,但以现在的称呼,就是有点长辈训诫晚辈的意思了。

这种亲近,可不是钱能买到的,还是林文远数次入相府,答对从容,并且展露出优秀的素质……说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货郎,有点小聪明和小见识,但哪里够资格在相爷面前显摆?

功劳当然得算在张守仁头上,林文远在张守仁跟前那么久,谈吐,见识,风度,都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有文人的聪颖博学,却无头巾酸腐气,有武人的磊落和勃勃英气,却无武夫的粗鄙气,这样的人,以薛国观的见识,当然知道是难得的人才,所以动了爱才之念,称呼起来,都是以家人之礼相称了。

“下官一定谨记在心,此生不敢或忘。”

虽然薛国观表示亲近,但不表示林文远可以蹬鼻子上脸,一个阁老和五品武官,这差距还是太大了一些,他还是以下官相称,就是表示不敢接受薛国观的称呼,但语意之中,自是将对方的好意全收。

“唔,甚好。”薛国观对林文远的灵慧十分满意,不过还是倦了,打了个呵欠,拂袖道:“若无要紧事情,你可以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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