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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千镇民的注视中,张守仁和所有的六百余名部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在欢快的鼓点之中,踏上了往登州的路途。
除了少数人之外,绝大多数的亲丁都从来没有离开过浮山所,最多是到固始镇或方家集赶集,有七成以上的人连即墨县城都没有去过,他们活动的半径从来没有超过浮山二十里之外的距离。
到过胶州或平度州的只有林文远和孙良栋少数几个人,而到过登州或莱州府这样的府一级城市的,加起来恐怕不超过十个。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识字率低,信息传播极为缓慢,有时候几年前发生的事,才会慢慢传达到乡村一级。
恐怕现在乡下不少信息闭塞的老人还会以为自己生活在万历年间,这不是笑话,而是很可能发生的现实。
经济原因,道路原因,还有小农经济不需要流通的现状,担忧卫生环境造成痢疾,或是水土不服而客死异乡,反正这年头的人,如徐霞客那样敢行万里路的绝对是万中无一的豪杰之士。后人出国都不觉得有什么,在这个年代出门一百里可能就是生死之别,特别是现在时逢末世,响马,盗贼,流民,瘟疫,任何一样都能要了人的性命,在这年头敢出门千里的,要么是沿运河来往的客商,为了追求利益而冒险,要么就是官员,享受着这时代最好的供奉而不必担心饮食或运输工具,要么就是奉命而行的军人,总之普通的百姓第一是无此必要,第二也是没有这种豪气和胆量。
很多人对登州有多远根本没有概念,所以在张守仁出镇的时候,策马扬鞭,神彩飞扬的吩咐明天午时之前赶到登州时,所有的亲丁都是朗声答应,声音也昂扬激奋,充满着斗志。
“这张大人说话也太不靠谱了。”有个镇上的商人在后头含笑点评,笑道:“从这里到登州是一路官道没错,但那是二百一十多里地,全靠步行,按营兵的速度,这点路够他们走十天的。没准能走二十天。大人的部下虽是家丁亲兵,一天最多走四十里也不得了了,五天时间赶到登州才是,怎么可能明天响午就到。”
被这个商人一说,其余众人也是发觉了张守仁刚刚在训话时说的这番话的漏洞。
现在已经过了辰时,到明天午时还有十五六个时辰,这么一点时间,还要吃饭睡觉,明天午时到登州,就算是说笑也说的太过了。
“到底是年轻。”
年纪大的便也是含笑摇头,背着手都道:“大人可能是和部下说笑吧。”
也有人疑惑道:“看大人适才的样子,可真不象是说笑。”
“听说亲丁都要练跑,在我们方家集也是天天跑,那步子天不亮就跑的地动山摇,一边跑还一边喊口号,吵的人睡不着觉,我看,大人的兵是能跑!”
“瞎说八道。”
说话的人立刻就被驳了回去:“再能跑,人也不是马,跑五里十里容易,二十里四十里一百里,怎么个跑法?”
“这倒是了……”说话的人自己也是摸着脑袋,笑道:“我可没想这个路程实在是太远了。”
“不过,”这人又接着道:“我可相信张大人,打从杀了韩六之后,他做哪件事没做成,又是哪件事放空炮来着?”
“倒不如打个赌。”
“那不是现成的,找赌坊就是。”
亲丁们出门,倒没有想到方家集的一群闲人因为副千户大人的一句话起了争执,并且开设了赌局。
等到了赌坊,赌坊的人也有在外头瞧热闹的,心里自是有数。
于是设了一个局,买张守仁和亲丁到的也有,买到不了的也有,赌坊做庄家,买的就是到不了。
在赌坊中人来说,对张守仁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镇子上的秩序确实是好的多了,以前这镇上有过百号的盐丁,全是混混无赖,阴狠毒辣的也实在不少。
赌坊虽说养着几个打手,怎么能和盐丁这种庞然大物相比?
于是两边较量,肯定是赌坊吃亏,就算几家联手也是如此。
盐丁们占了上风,每月的孝敬银子是不可少的,关键是这些王八蛋拿了孝敬银子,转手又进了赌场。
还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必定会闹事,弄的鸡飞狗跳,赌场是敢怒不敢言。
除了盐丁,还有一些狠角色,经常三不五时的闹事,赌场也是不胜其烦,也是没有办法可想。
张守仁一来,大力扫荡,除了盐丁被一扫而空,那些闹事的狠角色要么被暗地里给解决了,要么远远逃掉,要么被弄到海边烧锅煮盐去了。
现在镇上太平无事,就是拜张守仁之赐了。
恨的就是规例银子,赌坊交的是最多。以前酒楼青楼赌坊的份例是一视同仁,现在赌坊最高,比酒楼要高三倍以上。
虽说交这银子还是有赚头,但毕竟少赚了很多。
按张守仁的话来说,喝酒最多伤自己,嫖妓最多是惹翻了家中的母大虫,又不害人。赌这玩意,一旦沾上,小赌也怡不了情,大赌肯定家破人亡,家里出一个烂赌鬼,一家老小都被吭了。
他一下子取缔不合适,会弄的镇上大乱,不过规例就要收三倍以上,用来警惕那些也想开赌坊的,干这种缺德买卖,利没那么大!
这么一来,赌坊对张守仁自然就是又爱又恨,这一次张守仁大嘴巴说了不该说的话,正好被一群闲人当了真,赌坊开赌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能说什么,所以立了盘口,就把那些闲人的赌注全给接了下来。
至于会不会输,赌坊还真没想过会输。
二百多里,要说一个人能如神行太保戴宗那样,赌坊的人还不敢保。六七百人,个个都能神行?这个是打死也不能信。
明日午时,那是铁定到不了,绝无可能的事。
当然,为了显示公平,几家赌坊和参赌的人公推了几个人当中人,他们不能参赌,只是受托,得一笔好处,证明此事。
把人找好之后,这几个中人便是骑着马赶了出去,他们要一路跟随,一直确定浮山兵到底是什么时候到达为止。
这一场赌局,很多人当笑话,看着笑笑就算了。
但很多认真的人,也是真的参与其中,当然,经大多数是买张守仁他们输。
毕竟在百姓们看来,二百多里地,走的再快的脚程,不眠不休,十几个时辰是有可能走到,但那是一个人竭尽全力,这近七百号人,是一支小型军队,这怎么可能协调到全部能走到?大明王师奉命调度,方家集地处要冲,特别是鏊山卫和浮山所还有即墨营,只要是往登州或是莱州,都是大半从方家集这里走,所以这些年来,过的兵大家看的很不少了。
一般来说,明军不是遇到重大事故,就是一营负责自己的防区,很少外调。
上次各营和卫所军外调,还是崇祯早年第一次东虏入关的时候。
当时京师戒严,天下轰动,鲁军当然也是接到了勤王令。
兵部的调兵令什么的还能拖一下,这种勤王令可是万万不能拖延的。天下至大之事,无过于君王的安危,京城在,大明在,京城失,大明亡。
身为明臣和武将,要是君王有难不救,那自然是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是小事,要是事后清算,脑袋不保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再宽宏大量的皇帝,你在他危急的时候置之不理,你事后能不被清算?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明白。
上次接到勤王令,鲁军就是能动的全动起来,各总镇,分协,分守,各卫、所,各级武官,有营的带营兵,或是直接只带自己的家丁,浩浩荡荡就往北京城的方向赶。
但鲁军赶到京师脚下的时候,东虏都已经从遵化出关多时了。
大贝勒阿敏还留下个木牌叫:各官免送。
这事算是大明丢尽了脸面,事后崇祯皇帝大怒,连总督巡抚总兵副将等等在内,砍了三十四颗脑袋来泄恨。
至于鲁军,勤王虽晚,好歹一直在路上爬,又没有守土之责,好歹是没有人倒霉。
不过说起行军速度,人家的嘴巴也是能笑歪。
大军前行,准备就花好多天,走在路上,一天行军速度就是十五里。
这个速度,皇帝居然也没怪罪,因为有一支川军从接令到赶到北京,走到半路就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后来还是兵部下令,叫他们直接返回去了。
这支川军,行军速度是平均一天十里!
朝廷的大军,有记录的,哪怕是纯粹的骑兵,平均一天,没有超过二十里地的!
这个行军速度,比起两千年前的秦军都不如,秦军的行军记录,一天是四十里,汉军和唐军也差不多是这个速度。
结果到了明朝,因为文官掌握了军队后勤,原本发给军队的粮食由各地文官来负责,军队行军,饭食或是扎下营后送到军中,或是由沿途的州县做好了送到军中。
这样原本是好事,辎重不需带的太多,但世间哪有什么便宜事?沿途官府有的州县相隔就三四十里,谁知道这些大兵会不会多赶几步,一天多吃一顿,或是多要一些粮食?
文官们为了杜绝贪污和浪费,于是规定扎营当天没有吃的,也不送粮食,扎营第二天才供给饭食。
于是所有士兵都知道,这一天只要拔营,从早到晚就得饿着肚子,除非是自己去想办法,不然的话,只能在第二天才有饭吃。
这样一来,一听说拔营,士气就立刻跌到谷底,甚至有哗变的可能,为了尽可能叫士兵多吃几顿,一搬是走一天,停两天,加上士气低落和道路失修等原因,一天能走二十里路的军队第一可能是精锐,而且士兵都很耐饿,第二就是该军有较强的后勤保障能力,否则的话,一天走十里十五里,才是大明军队行军的正常速度。
现在张守仁要挑战的,就是一天半的时候走二百一十七里,这个主意,不可谓不疯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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